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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陵決戰
第二章  心局
應秋水那張蒼白而冷漠的面龐,總叫人覺得有股嘲諷的意味。
數百名大明官兵,正吆喝扛著火把炷子,往陵地上方走去,這火炷子,約莫丈許長,大腿般粗圍;到時豎起來點了火頭,可照得亮了。
聖陵決戰,雖說是在月圓之夜,怎的也要讓大伙子觀個真確看個明白。否則,在那生死關頭緊要處,來了片雲什麼的遮住月光,豈不大煞風景?!
特別是咱們皇帝老子御駕親臨,哪能掃興?!就算老天也不行!
所以,雙方協議好,兩邊各上一百根火把炷子,當中劃了一條線,各擺各的陣。
應秋水混在這些官兵中,肩頭上和著眾人扛著火把子,心底卻是冷沉沉觀察這地環境。
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在這裡藏身,耗上三五個時辰。然後,等著柳破天出現──送死!
對他而言,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事。
因為,殺了柳破天就是償完債,就是拿回完全自由的「自己」。
今生,只要還欠鼎九然一條命,自己就永遠被一道無形的枷鎖困綁。
因為,必須日復一日過著不知道什麼時候,要去做一件不管自己願不願意的事。
那種壓力,有時都會叫自己對自己生氣,氣自己為什麼會把「有恩必報」看得那麼重。
他的眼光掃射,冷不防在這數百名大明官兵中,瞧見一個曾經照過面的傢伙──「笑世獨狼」盛擊。
寒蟬」並不知對方的身分、名號,他也不想不用知道。唯一令他皺眉的是,如果這傢伙也是要「報恩」鼎大先生,會不會反而壞了自己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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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今晚這一戰是非打不可啦──。」
唐凝風望著三丈外拿劍的傢伙,嘆了一口氣:「而且,閣下似乎也不會只有點到為止?!」
皇甫追日壓根兒沒有理會,只是微閉雙目,像是在感受此處「戰場」的氣機。
「追日老道,對自己很沒信心?」
唐大公子哼哼笑了兩聲:「難不成跟哥哥我閒聊兩句,就怕洩了武功路數?!」
皇甫追日雙眸倏然一睜,瞳孔內精芒迫人,冷沉沉道:「對一個死人,有什麼好說!」
咱們唐狀元的風度現下可是一等一的好,笑嘻嘻接道:「有時候對死人說話,反而可以暢所欲言,不是嗎?」
皇甫追日不得不承認這話有道理。
他冷冷審度眼前這個年輕人──一個讓自己比想親人、朋友、伙伴更花時間心思去想的──敵人。
這簡直是近乎一種可笑的心理狀態。
人,竟然想仇人的時間比想親人的時候更多!
皇甫追日長吸一口氣,讓自己的心緒進入空靈,冷靜的看向對方,能搞出什麼把戲來!
對面,唐凝風嘻嘻一笑,先開了口:「家師乃世外高人,且以緣道大師尊稱他老人家……。」
唐大公子這廂開口,對面,兵王追日淡淡冷哼一聲,回道:「本座粗學武當,成就於天師!」
這兩句,像極了戲曲開場白,有譜啦。當下,咱們唐狀元笑容滿面,又開口道:「哥哥我武學淵源『大自在無相解脫禪功』。」
皇甫追日雙目一凝,傲然昂首,一彈劍䩡,沉聲道:「本座劍法來自武當勝武當,一招無量,八卦回真,劍劍太極生萬象──。」
「我喜歡吃京城府大街黃記本家牛肉麵……。」
冷不防,咱們唐大公子來了一句這麼「生活話」!
當場,那對面的皇甫追日臉色變了兩下,像是極力在壓抑一腔心火惱怒。
真是生什麼鳥氣,自己也說不上來。應該是對方那臉可恨的表情,露著「老朋友」似的神情,就是叫人憤怒。
「好極了──。」
在這兩個主角旁,穿著短襖露臂挺肌的俞快刀可樂啦。這會兒,他被塞外寒風吹久了,真有那麼點冷。
立即,開口接道:「我瞧大家聊得也挺開心的,不如……叫桌酒菜來,邊吃邊喝邊談如何?!」
皇甫追日牙根一咬,長吸一口氣硬是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十分明白,今晚的決戰,現在已經拉開了序幕。
緩緩閉上雙目,兵王追日讓自己全身去感受天地間的風動、陽照、人聲,好片刻才緩緩睜開雙眼,微微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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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兄竟然坐了下去?!」
兵王吞星用千里鏡看望著陵地上的情景,皺著眉:「唐凝風機敏過人,追日可別著了他的道……。」
「桀桀桀……,放心,他們那一戰已經開始了,追日心中有數──。」柳破天怪笑兩聲,抬眼看了看封吞星,尖著嗓子道:「我們跟宣任運一戰,更早就開始了!」
「是──。」
封吞星微微一笑,邊看著陵地上漢蒙雙方官兵人來人往的排列火把炷子,邊又忍不住投目在陵地當中,一桌酒菜兩方踞坐的方向。
皇甫追日和唐凝風都上了決戰場地,另方面,自己和天師則是按兵不動。
「宣任運自恃天下武狀元,只要我們不上去勘察場地,他絕對顧及身分也不會上去察看地形……。」
柳破天在前一天早就胸有成竹:「不過,我們有小天回來詳細解說各種情況……。」
宣任運呢?
「他,絕對不會去問姓唐的小子!」
柳破天有絕對的把握,怪笑聲中又補了一句:「就算唐凝風主動告訴他,也未必接受相信。」
身分,面子,因為宣任運是天下武狀元、是前輩!
「如果,地利、人和兩者宣任運都輸了──。」兵王離魂忍不住讚嘆著:「天師真是兵化無形,未戰已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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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大先生這回可能先機已失……。」
銀步川望著慢慢西斜的夕陽,忍不住有些擔憂:「柳破天、封吞星不上決戰陵地,他萬萬是上不了……。」
「嗯──,我們三人也不方便勸說他……。」藏別悟皺了皺眉,沉吟道:「縱使唐狀元回來有所說明,以宣大俠的個性,恐怕也不會詳細追問……。」
「武學心法不同,所考量自是各異──。」
鼎九然淡淡一挑眉,接道:「用劍一路和內力功法,有其殊途同歸,但是也有大相逕庭之處──。」
他一頓,又復沉著嗓音道:「今晚一戰,皇上要我等三人陪側,用意是在護駕……。」
說榮譽,這是天大的光榮;談責任,有閃失就是九族連誅滿門抄斬。
鼎九然的沉慮不是沒有道理。
因為,誰也不知道朱棣心底打了什麼主意。
萬一他自個兒演了一場戲,再來個恩威並施,只怕終生都得落個把柄在人家手上。
伴君如伴虎,自古早有名言!
「今日是用人之時,皇上也是重才聖君──。」銀步川鼓勵似的看了眼前兩位老友一眼,忽的點了點頭,頷首道:「今夜一戰,只要宣、唐兩位狀元獲勝,我軍士氣大振直破韃靼,料想聖上是有賞無罰──。」
旁兒,藏別悟則是望向帳外小丘,正可瞧見一對孫女兒背影,慈愛的眼神中,總有一抹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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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他們真是像老朋友般吃吃喝喝起來咧──。」
藏二小姐滿臉驚奇似的,用好崇拜的眼光看著藏雪兒,笑道:「姐姐好慧敏,早先一步料到……。」
藏雪兒微微一笑,將目光轉向右側;不遠處,龔天下席地而坐,旁兒是那頭維摩大犬。
塞外風寒捲夕暉,灑舞在那一人一犬,寧靜的彷如天生自成。
她的眼光也瞧見身為大將軍的龍征,正大步走向龔天下。呵!真是一個充滿自信的女人。
藏雪兒微微一笑,才回轉眸來,正見著足利貝姬朝自己也是一笑。
她有點訝異,回以一笑。
然後,一切又靜默了下來。
不到四個時辰後,就是驚天駭地的一戰。
此刻,反倒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藏大小姐輕嘆一口氣,凝目望向陵地。
火把炷子在日落月起的時候,已是完全豎起,熊熊焰火擎天,兩百個焰頭,隨風舞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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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我從小就是跟隨在師父身畔──。」
這會兒雙方已經是談到身世啦,唐大公子不疾不徐的邊塞了口片皮鴨,挺像老朋友談心似的:「海外有座蓬萊仙島,從大秦時就有記載……。」
皇甫追日哼了一聲沒搭腔,只是伸手一探,將桌上酒樽仰首一飲而盡。
「記得是六歲時,家師把我從故鄉帶到中原,在大理一域訓練修行──。」唐凝風狀元輕嘆息聲,充滿著感恩:「家師庭訓之嚴,教導之重,愛護之深,隨時憶起,都忍不住動容!」
這話說得肺腑至深,連皇甫追日當面睥視,也忍不住莊重起神色。
他當然對這「敵人」的過去有興趣。
最少,今晚一戰,對手的過往、心路歷程、經驗,絕對是生死勝負間極為重要的計算考量。
但是,當唐凝風那一句「隨時憶起,都忍不住動容」,而他臉上真正呈現那種感恩的莊嚴,竟然讓自己也像是身感同受!
「完全明白目標的一切,並沒有不好──。」
柳破天曾經告訴他們:「他哭你也哭,他笑你也笑,愛其所愛,恨其所恨。唯有如此,才可絕對一狙斃殺!」
皇甫追日默默的又自斟自飲了一樽酒,這才沉沉接口:「本座相信令師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他頓了一下,念及兵王羽墨曾說過,過往被緣道大師有所救命之恩,立即口氣一緩,道著:「不,該是超凡出塵的菩薩行者──。」
唐凝風笑了,發自內心的那種真誠歡喜。
因為,被稱讚的是他的師父!
「你呢?」
大公子完全沒有任何特別用意,只是有如初逢知己般的問著:「你的小時候是怎的過?!」
皇甫追日,雙眸,剎時千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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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在拚命趕路!
他不是趕回靈石縣分舵見老奶奶,而是直奔塞外成吉思汗陵。
當然,柳生未來的答案,他早就傳回本家;也順道提出申請:塞外唐凝風、宣任運和兵王一戰,為本家未來參考之計,不能不看
照理,柳生未來那等大事,他不可能不回去面謁老奶奶,一五一十詳細描述所有過程。甚至,連柳生未來在問答時,眼神姿態的細微末節,也得竭思憚慮說到絲毫清楚。
但是,他竟然想直奔塞外,想看一場自己心情十分複雜的戰鬥!
他很難形容自己內心真實的感受。到底真是為了本家「未來可能」的利害關係,還是為了唐凝風這個難得的對手安危?!
甚至,連「朋友」也算不上的唐小子,自己竟然有那麼點想「信任」的和他討論一下,柳生未來那句「阿彌陀佛」是什麼禪機?!
老四掌櫃在急奔的快馬上。一路行來幾番幾乎是要啞然失笑。
以他的處境、個性、身分,怎麼可能去信任一個對手比對本家的眾位親戚還要信任?
月,正月十五的圓月,從身後無聲的觀照人間世。
唐凝風,不到兩個時辰,面對追日劍鋒!
老實噓出一口氣,眼前遙望,成吉思汗陵上的火把炷子正徹著這夜空,光華托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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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那小子真敢毀了他老家的天地爐子?!」楚大縣官半是自言自語,邊有問著對桌那個痞子孟子牙的意思。
「那小子是生意人,當不得真──。」
孟子牙顯然瞧這位縣太爺老朋友太正謹了,立刻很現實的道:「不過生意人人會做,手法不同而已!」
楚中禪當真是直性子,這檔子心機他可不懂,不懂的事,他又絕對會不恥下問:「那……他該如何遵守諾言?!」
子牙嘿嘿一笑,倒也不會嫌這位縣老爺直到簡直可以叫做笨,挺有耐心的回道:「之前問那小子話的時候,瞧他心中也挺以為『反暗』這玩意兒不妥……。」
楚中禪還真是用心聽著。
對他而言,民間疾苦以及人間謀略是最重要的兩件事。
因為,他真的想當個大明一朝最好的地方父母官。
「我想那個不老實的傢伙一定會想法子讓外人給毀了那鼎爐子!」
孟子牙十分肯定的道:「而那個有資格的外人,不是唐凝風就是龔天下。」
「明白了!」
楚中禪呵呵一笑,接道:「所以那個奸商急匆匆的走了,想是趕到塞外求老天保佑唐凝風活下來?」
只要唐凝風打敗了皇甫追日,一定會想法子毀了老家那鼎天地爐子。
屆時,老四掌櫃不但對楚中禪、孟子牙有交代,就算本家緝凶,也是拿唐凝風的人頭來頂。
「這小子,真是個生意人──。」楚中禪又自個兒嘆了一口氣:「提醒我,以後判案遇商,要多加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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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追日的臉色肅煞,幾乎有半炷香沒吭半句話。
令人驚駭的是,在他努力壓抑卻仍忍不住的胸口大力起伏時,一桌子的碗盤被他那身氣機波震的喀啦喀啦跳動作響。
「哇,是不是太誇張啦?!」俞快刀差點脫口而出,他忍住,在肚裡嘀咕:「這老小子的童年有那麼慘嗎?!」
好久好久,皇甫追日才像是平復心情,聲音控制的平淡無波:「本座幼時喪父,與娘親相依為命……。」
唐凝風靜靜聽著,眼前,皇甫追日瞳孔內殺機一閃,沉聲續道:「地方惡霸葉虎極盡欺凌,最少有六次母子兩人差點捱不過天明!」
皇甫追日長吸一口氣,平緩了心情,那張清癯的面龐,充滿了對往昔的憤怒,也充滿了對娘親所受苦的不忍。
又是片刻,他才冷聲接道:「十歲,葉虎竟然泯滅人性想要對家慈……無禮!」
十歲稚齡,皇甫追日趁葉虎不備,從背刺殺!
又是一陣沉靜,唯有月光伴風聲。
「後來呢?」
唐凝風輕嘆,不是為了探人隱私,更不是為了探知對手的弱點。而是,對於一個生命如此遭遇,一種不忍:「想來那個葉虎座下門人,想要殺了你們母子報仇?!」
兵王追日牙根一咬,好片刻,終究沒有回答。
只是,伸手探樽,仰首一飲而盡;便是,倏忽起身,冷冷對著唐凝風一個字、一個字道:「兩個時辰後,在此,追日一劍,凝風相恃!」
話畢,人去。
旋身之際,方才飲用的酒樽,碎片千百。
陵臺之上,圓月之下,唐凝風輕輕──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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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新格爾雙眉輕皺,跨步回到兵王五子聚議的帳篷。眼前,正好是皇甫追日正詳細敘述那片陸臺的地理景況:「以那礫石分佈來看,應該要引宣任運進入西南角……。 」
柳破天靜靜聽著,那皇甫追日則分析道:「屆時如果阿星用『空明』飛箭滅了陵臺上的火把炷子,在陡然一暗中,宣任運腳下踩的地勢與別處大為不同,慌亂中必敗無疑!」
柳破天點了點那顆碩大的頭顱,桀桀一笑,尖聲道:「追日,你堪察的很好,確實是好計──。」
這位兵王天師頓了頓口氣,忍不住關懷的追問了一句:「方才……和唐凝風『序戰』如何?!」
皇甫追日臉色平淡,回道:「他問起了追日兒時事──。」
口氣,輕鬆的彷如是別人家事。
「你如何回答?!」兵王羽墨太清楚皇甫兄弟過去的不幸。最少,他就救過他們母子兩次;當然,也是他帶領皇甫追日母子到蒙古安身立命。
難免,擔憂過往情事,影響了皇甫兄弟的心境。
「照實回答──。」皇甫追日淡淡一笑:「對在下而言,那是過去了的一場惡夢。但是……。」
但是,對唐凝風而言,可能因為不忍而引起一場惡夢!
「好!」柳破天桀桀怪笑:「以唐凝風他那位師父的教導,必定有婦人之仁的慈悲,下手便難盡全力!」
兵王羽墨不是不贊同這點兵法謀略,只不過姓唐的終究是恩人緣道大師的入門弟子,正沉吟間,那皇甫追日似已明白,一笑道著:「王爺放心──,追日自有分寸。頂多也是廢了他一身武功,禮尚往來而已!」
羽墨先生頷首一點,道:「真是難為皇甫兄弟了──。」
旁側,兵王離魂問了一句:「王爺──,方才你和本雅失里汗軍情會議如何?」
這話,又讓兵王羽墨雙眉輕皺,沉聲道:「可汗用意,打算在雙方決鬥至一半,突然發兵奇襲──。」
以兵法謀略而言,這絕對是一著好棋。
當然,大明朱棣很可能也用相同伎倆,冷不防渡河強攻。
兵王天師吊眼看著羽墨先生,桀桀一聲尖笑,忽道:「王爺一生中最佩服之人,便是中原漢末,三國時際的諸葛武侯?!」
兵王一脈人人皆知,羅新格爾王爺是讚嘆那個孔明,多次嘗道:「鞠躬盡粹,死而後已。大丈夫、大英雄當如是!」
羽墨先生對諸葛亮的崇敬,由一身素服羽扇,便可瞧知端倪。
當下,柳破天這一問,羽墨先生昂然一笑,回道:「天師知我──,本王的確對諸葛武侯欽佩不已──。」
柳破天尖笑一聲,瞇起雙眼道:「王爺──,似乎對可汗奇襲之意,不表贊同?」
打從羽墨先生輕皺一雙濃眉進入帳篷,柳破天早已看在眼裡。這會兒直聲尖嗓子道:「王爺顧慮的是,朱棣必然早有防範,說不得正中了他的計?!」
「是,正如天師所言……。」
羽墨先生輕聲一嘆,縱使嘆息,仍舊是威嚴自具:「本王擔心的是,可汗一時莽進,叫我族部傷亡慘重!」
「所以,我們就必須有人前往大明軍營一探究竟──。」
兵王離魂精神可來了,嘻嘻一笑,搶著話道:「天師,這回可得由我去走這一趟了吧?!」
眼下,皇甫追日、封吞星即將有場生死決戰,當然不能讓他們此時奔波。
「帕爾呼爾(兵王絕殺)看守宗家父子和楊岩──。」兵王羽墨沉吟著,邊朝柳破天道:「本王又得護衛可汗安危,眼下,只有請離魂兄弟前往一探……。」
柳破天抬眼看了兵王離魂一眼,這個滿身貴族氣息的年輕人,武功高、根器好、夠冷靜。但是──想要找蘇家父子復仇的心念太重,重到可能會害了他自己。
「大事為重──。」
柳破天的聲音雖然冷靜,但是總有掩不住對子侄般的長輩疼惜,道著:「一個時辰內速去速回,節外之事,不要掛在心上,更不能擅自行動誤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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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唐大狀元和俞快刀一回到大明軍營這方,立刻就是數十道眼光投了過來。
每個人都想知道他跟皇甫追日談了什麼。
當然,更想知道方才那杯酒「心戰」的結果如何。
「頂好的──。」唐凝風抬頭看了看那輪皎潔的明月,真是個風清月明,自在中帶著某種慈悲莊嚴:「今晚真是個好天氣!」
旁兒一側,宣任運目眺遠方,像在聽聞,又似入定。
倒是那位大將軍龍征冷不防突然的開口:「天氣好,用箭就不受風勢影響?!」
好一句兵法心得。
封吞星的神弓異箭,當然在越穩定的氣流中越是可以控制出千奇百怪的攻殺妙著。
似有若無的,在那端的宣神劍似乎發出了一聲冷哼。
他的自信,成為天下第一用劍高手。但是,他的自負,會不會成為今夜最後的嘆息?!
銀步川雙眉輕皺,清了清嗓子朝唐凝風問了:「唐狀元──,不知那片陵地上的土質如何?!」
這話問著,當然是想讓宣任運能知個明白,屆時心中好有個譜。
咱們唐大公子可是露出一抹奇異的笑容,嘻嘻回問了一句:「今晚一戰,誰先上?!」
怎麼說也有個先來後到,當然是唐凝風和皇甫追日先打一場,再來才輪到天下第一劍的宣任運對付兵王天師和兵王吞星。
「以宣大先生的武學造詣──。」
唐大公子說得中肯,恰到好處極了:「瞧著皇甫老道怎的走位,夠啦!」
皇甫追日既然是用劍,縱使武學心法不同,但必有其異曲同工之處。
宣任運,絕對能「置身」體會得出來。
當然,這還得咱們唐凝風公子用盡方式,讓皇甫追日滿場子跑,好讓宣神劍能看得明白。
三丈許外,宣任運沒有任何表情。
沒有表情,並不代表沒有心情,也不代表沒有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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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奶奶瞧著老實那小免嵬子傳回來的答案,倒也沒生氣,只是淡淡的問了一句:「你們有什麼看法?!」
「阿彌陀佛」,這四個字在中原可是順口到了像口頭禪。
現在,要用這四個字去想出答案,反倒不知從何著手!
「如果這是一個提示,那代表出家眾──。」大掌櫃老贏雙目一凝,慎重的接道:「如果是個人名,就跟佛教有關!」
老奶奶的喉頭發出一聲哼,臉上表情完全看不出喜怒,聲音平淡的沒半點抑揚頓挫:「所以,四掌櫃根本就是沒有完成任務?!」
名字沒有,甚至連打敗柳生未來的人也不是老實。
老贏臉色一凝,恭敬回道:「稟告老奶奶,四掌櫃的不可謂不盡了力……。」
一旁,老天也出聲道:「的確──,且不管深入大漠蒙古如何,最少能在邊城縣『運用』楚中禪出手,也算是完成目的──。」
老奶奶嘿嘿一笑,陡然那瞇成一絲的老眼,猛睜問著:「所以,你們算是有了交代,可以管家了?!」
這下可不得了,當場三個掌櫃噗通跪下,急忙道著:「老奶奶可別誤會,晚輩等自知能力未逮,萬請您老人家主持本家大業──。」
便見,那個老奶奶伸出手來叫義女老友情扶著起身,話也沒回答的便出了這議事廳。
老奶奶走了老久,那三個不可一世的老字家掌櫃這才起身,紛紛落坐。
「老四這回可害慘了我們──。」三掌櫃老定苦笑了一聲,那張歷經風霜的老臉皺起雙眉:「怎麼事情不做個了結?!」
的確,以老實的個性、行事,本家命令徹底執行的程度,絕無可能讓柳生未來就這麼離開的不明不白。
除非──本家下的命令。
老贏那張一向充滿自信的臉,更是一凜。
因為,本家,不是他這個掌門,而是老奶奶!
「所以,老奶奶從頭到尾都沒有怪責一聲老實,甚至連他直奔塞外觀看聖陵決戰一事,也沒開罵半句。」
老贏,這段話只能在心裡想,半個字也說不出口。
不,是不能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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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塵絕望著眼前這名老婦人,淡淡一笑。
燭光映著他眉心那顆紫痣,別有懾人的氣勢。眼前,老字家老奶奶嘿嘿一笑,揮手遣開了老友情:「妳先到門外候著──。」
「是──。」老友情低身一個萬福,迅速離去。
待那房門給關緊了,老奶奶這才朝歐陽塵絕道:「歐陽家主──,瞧來咱們第一步棋下得不差──。」
「老奶奶好謀略──。」
歐陽塵絕淡淡一笑,從容自若回道:「柳生未來既然會告訴老實,一定也會告訴別人!」
「所以,江湖上都會知道是你指使柳生未來羞辱我老人家……。」老奶奶呵呵笑了:「當然,全天下也會認定歐陽世家和老字世家是水火不容──。」
「必然的演變是,大漠地王那一幫子人又會來找在下!」歐陽塵絕一雙眼瞳子精芒閃動:「他們這回認定老夫四面楚歌,非得跟他們合作不可。」
兩個人,哈哈大笑了起來。
因為,真正的陷局在那時候才開始!
「唯除你我,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老奶奶當時訂下這一計時,斬金截鐵的道:「不管是你女兒,還是我兒孫。為了成功,這戲非演個徹底不可!」
歐陽塵絕半點也沒猶豫,冷靜的似乎本來就該這麼做!
「那些免嵬子們應該是在心底打鼓了──。」
老奶奶啜了一口龍井,嘿嘿道:「現在,就要看老實那小鬼怎個應付那三位叔叔伯伯!」
四大掌櫃中,老四掌櫃老實是晚侄輩。
那三個掌櫃用起心機問話,有得受了。
老奶奶又自顧自的哈哈一笑:「想要做我老家下一代掌櫃,連這個也捱不過,怎麼挺得了江湖的大風大浪?!」
歐陽塵絕頷首同意:「小女夢香身在其側,也正好磨練一番!」
猛獸,訓練自己的子女,當以猛獸訓練之。
龍,總希望生龍;鳳,總想要出鳳。
但是,人,卻常常有自己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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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今夜墓陵一戰至半,蒙古韃子奇襲出兵,妳以為如何?!」
大明永樂帝朱棣,掌中握著夜光杯,突然開口問了一句。身畔,依偎著龍軀的尹蝶兒大美人,溫柔萬千一笑,回著:「皇上英明,既然已洞燭機先,必然有所對策!」
「哈哈哈──,」朱棣大笑數聲,又問:「妳可知朕是如何打算?!」
尹蝶兒艷容一笑,撒嬌般的回道:「皇上武功謀略,豈是蝶兒可以明白?!請皇上告之……。」
「哈、哈、哈──,」朱棣又是得意大笑數聲,驀底壓低了嗓音,道:「朕的謀略,就是不做防備!」
這回尹大美人可真的是吃了一驚。
怎麼個想,也會來一招引君入甕才是。怎麼,明知敵欲殺我,卻引頸相迎?!
她雙眉輕皺,片刻後似乎想通了關鍵:「同仇敵愾?!」
「好──,哈哈哈,蝶兒聰明!」
朱棣龍顏大展,意氣風發道著:「江湖中人最重誠信然諾。雙方決戰至半,韃子發兵攻殺,必然引起我中原武林群雄共赴國仇!」
而且,韃子就在當面來殺你,怎麼能不盡全力回擊?!
甚至是一馬當先,要斬了韃子可汗人頭以洩恨。
「皇上──,真是英明!」這話,尹蝶兒出自內心感受。
朱棣又是一串大笑,倏忽冷嘿道:「天下武林,叫你們不為朕所用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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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無畏躺在那塊特製的石板上,後背,各種奇異草藥不斷炙著穴道在延續自己的生命。
黑權那一刀,他太清楚神仙難救。
既然如此,柳破天為什麼要花心思在自己身上?!
他睜開,在藥草迷濛的煙霧嬝嬝中,他看著自己的兒子,宗王師!
是師兒身上那一股凡間沒有的天地靈氣?!
宗無畏濃眉沉皺,似乎想明了些柳破天的打算:讓師兒自願的跟他們進入蒙古。
然後,柳破天再以各種方法「研究」宗王師。
宗無畏臉色沉了下來。
不僅他是漢人,絕不可能助紂為虐幫蒙古韃子。
更何況,他們利用自己而把兒子當成實驗品,更是絕不可能!
「男子漢大丈夫,生死何懼?!」
宗無畏心中冷冷一笑:「要破你柳破天的奸計,何難?!」
他心中只有一件牽掛──師兒身上那股天地靈氣,萬一不能控制而走入魔道,為爹又豈能不擔憂。
宗無畏雙目再閉,心中只剩下一件事:如何讓自己死,而又可以讓兒子生?!
大生大死,竟然可以很奇妙的在一個人的心中,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