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悲咒
第七章 天涯
黃河之水依舊,而千帆仍是如飛交梭。
傳說中那艘有黃旗九紫葉的船還在!
蘇佛兒和元玉青、小西天已然監視了兩天。此時,他們正坐於一艘快舟之上。
「我們必須在三天之內找到米前輩──。」元玉青眼中有了憂慮:「因為,三天之後皇上將會到達開封城!」
蘇佛兒嘆了一口氣,搖頭道:「如果真的落到修羅大帝的手上,只怕三十天也未必救得出來──。」
小西天可插嘴了:「如果不是落在他手上,還會落在誰的手上?」
這個問題除了以後問米小七和米風以外,只怕沒有人可以回答。
蘇佛兒深吸一口氣,道:「現在的問題是,我們除了監視那艘狗不拉屎的鬼船之外,一點辦法也沒有。」
的確,這是他們對鬼寨最後的資料。元玉青終是忍不住的站起來道:「不能再等下去,我非上那條船看看不可。」
蘇佛兒沒有理由反對。
這兩天兩夜裡,那艘黃旗九葉船似乎就這般耗着等他們上去。船板,連個人影都沒有,使這般泊浮於河面。
到底裡面有沒有人?蘇佛兒肯定一定有。
現在,旣然人家不肯出來,只好自己上去找了。
蘇佛兒提吸一口氣,亦起身道:「也好,我們一起去!」
他蘇佛兒說着,眼角一瞥小西天,是有大大鼓勵的樣子。這下,和尚也不得不很「勇敢」的朗笑道:「好。大家都是好兄弟,一道去──。」
他嘴上說着,眼神兒可直罵着蘇大公子。
河面上,這艘黃旗九葉舫和一般的艇舫沒什麼兩樣。用雲森檜木和柳柏木交構而成。
在尋常人眼裡看起來,這舟舫又是某家大富官宦人家閒憩遊湖的罷了。但是,在蘇佛兒的眼中可大大不同。
這裡面,充滿了殺機和詭異!
蘇佛兒化粧成這一帶河岸漁夫的模樣。大大的斗笠,長長的簑衣遮住了一身的面貌。
他撐着船篙,順着河面不稍時便到了目標之前。蘇佛兒左思右想了一下,猛的提氣中飛躍上了船板。同時,那小舟轟的一響撞及了船身。
蘇佛兒的動作夠快,就在船身一震的同時他已搶進了船艙內。前艙,空空的沒有半個人影。
蘇佛兒稍一皺眉,大步一跨便拍後艙的門進入。
後艙,只有一道人影負手而立。人,全身罩在黑袍之中。
蘇佛兒雙眉一挑,忍住心中的激動道:「修羅大帝?」
眼前這人,全身罩於黑袍之中,正合大悲和尚那日所描述的一般無二。那修羅大帝冷哼中,緩緩轉過身來,一襲黑袍吹脹,寒聲嘶啞道:「你就是蘇佛兒?」
蘇佛兒眉尖一動,嘿道:「不錯──。哼、哼,總算見到正主兒了!」
修羅大帝仰首大笑,其聲洪鐘蓋過河潺之音。
蘇佛兒嘆了一口氣,道:「小心,別笑岔了氣──。」
修羅大帝雙目精光暴閃,一抹邪異的光彩閃跳着:「好!老夫倒想看看蘇小魂的後人有何能耐──。」
修羅大帝說話間,一襲黑袍罩飛而至,隱約間,這袍邊身竟夾有緬鐵所打造的刀鋒!
蘇佛兒嘿的一笑,朗聲道:「哥哥我等這一日已經很久了──。」
說着,袖中快樂絲捲出,自在半空中變化成上下左右八個圓圈,硬是頂撞上修羅大帝擊出的黑袍。
便此時,底艙板數聲暴響,六名藏伏在下面的刀客滾動無邊殺機而至!
快樂絲撞及修羅大帝的黑袍。兩方內力方方在半空中「波」的一聲巨響撞擊中,六把快刀已分上中下三路逼到了蘇佛兒面前一尺遠近。
蘇佛兒忍不住叫道:「和尚和小白臉還不快出來──。」
說也奇妙,像是變法術似的,左右艙窗同時一個裂聲裡,小西天和元玉青以迅雷之勢攻到。
別看這六名刀客動之在先,小西天和元玉青發之在後;只見蘇佛兒手上沒閒着以快樂絲扯纏住修羅大帝的黑袍,眼下猶是倒踩七星方位,正足以避過了六把刀致命的一擊!
就此稍差,已夠一切改觀。元玉青雙掌翻拍,外加四種大內移身的身法,就在六名刀客還來不及發出第二招時已紛紛躺了下去。
而小西天手上也沒閒着,看他大喝一聲「獅子吼」裡,右掌雙指兼併中,大悲指力已擊向修羅大帝!
修羅大帝狂聲一笑,不退反迎左臂當棍,橫掃到小西天胸部而來。
好個小西天,猛沉一口氣蹲了個正方馬步,同時將大悲指力一捺,使兩相撞及。此刻,蘇佛兒臂上力勁又加三分,同時快樂絲半途中一個拗峯,滾向修羅大帝。
這修羅大帝仰頭大笑,道:「你們三個得意嘛?死到臨頭還不知道──。」說着,竟以身為盾,全力衝撞上前。
這個元玉青在一旁看着,忽然覺得大大不妙。
第一,修羅大帝的武功絕不會如此不濟。
第二,修羅大帝在傳說中是不開口說話。
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點,修羅大帝竟然全身撞向下艙底!
他寧可忍住蘇佛兒和小西天一絲一指的攻擊,而做出了這個異常的擧動。為什麼?
蘇佛兒和小西天也發覺不對,雙雙和元玉青迅速往窗外暴退!
只是,一切都稍微晚了一點!驀地大響的炸聲,將三人由半空中摔入河面。
一時湃湧洶濤的河水滾滾捲送推來。三人正喘氣,又是一聲大響自水裡暴起,夾着威猛無儔的火焰,剎那間照亮了江西的夕晚。
蘇佛兒只覺全身刺痛,順着河奔之中只見元玉青和小西天在左右一浮一沉着。
蘇佛兒大叫,道::「抓住快樂絲──。」這話裡,又吞了一大口河水。他勉強忍住身上刺痛,拋出了快樂絲。
元玉青一個抓手,正巧扣住快樂絲;這端,小西天已要伸手抓着,忽然脚下一陣刺痛。
小西天四下一看,只見河裡有數道人影游來竄去。好狠,顯然真正的修羅大帝早已安排了這一計。
當見那些人影個個手執分水刺由四下攻來。小西天對蘇佛兒大叫道:「蘇佛兒──,水裡這些小賊我去應付了。」
蘇佛兒待正要阻止,那元玉青已飄了過來,竟是快樂絲繞住了手腕,而身子一動也不動。
蘇佛兒一驚,避過一個水峯,方抱住元玉青叫道:「喂──,你怎麼了?」話問間,又一個峯浪打來。
只見,元玉青滿身是血,動也不動的隨波而浮。蘇佛兒心中一懍,往下看去,只見小西天正和是道人影纏鬥。蘇佛兒心中正急,忍不防後頭一股氣機襲至,他大驚方要回身相抗。
却是,身上一陣劇痛而力有未逮。便此瞬間,背部又是一痛,顯然叫後頭的刺客傷了腰部。
蘇佛兒咬牙勉強往前一遁、回身,只見迎面的又是一道分水刺的精光罩來。他心中一嘆,莫非今夜死於斯?正想間,一道人影叱喝而來,只見小西天彈起大悲指硬生生的貫穿那人的肩井穴!
慘呼中,蘇佛兒看見的最後一幕是,小西天也中了對方那支分水刺!
* * *
蘇佛兒緩緩醒來時,也不知是多久以後,他睜開了眼,茫茫然模糊裡以為到了仙境。
他此時心中竟然有個好笑的念頭,自己也會登仙?
眼前,一片風景淡罩於風嵐霧氣裡,陽光自頂上灑落,恰是千道金彩奔放。
特別的,這兒的奇花異草不但形狀大異於一般所見,而且顏色各俱雅、柔的特色。
他深吸一口氣,只覺背部一陣劇痛。這剎那,他又生起了 一個好笑的念頭,難道人死了還會痛?
現在,他得到一個簡單的推論,自己還活着。緊接的,他想起了小西天和元玉青來。他們兩個呢?
蘇佛兒用手頂住地面站了起來,只見脚足之處還擱在水面中。想來,這一路是叫黃河的水沖到了這裡。
他稍一走動,忽然手腕一痛;這廂訝異看下,不禁又笑又喜。原來,快樂絲正綿延住另外一端。
看來,自己和元玉青是一道隨波逐流到了這裡。蘇佛兒精神大振,勉強移動脚步涉水沿這快樂絲前行。
他邊走邊尋間,已然發覺了此虛是一座四面環山的絕谷。那山壁各自峭立平滑,少說俱有千百丈之高。蘇佛兒可不擔心出不去。
他安穩得很,從那裡來便從那裡去。這水流的反向,當然是他們進來的入口了。
這般想着便放心往前找去,果然不多久便看見了一道人影,沉浮於水邊的綠草茵之側。
蘇佛兒暗自禱祝了一聲,盡力挪身到那人身旁,翻了過背,眼前這人模樣怎的變得又熟悉又模糊?
蘇佛兒凜住一口氣,呆愣的看着這個手腕上繞着快樂絲的面容,眼前,這人的面目和血跡已叫河水沖洗得乾淨;所以,蘇佛兒並不難認。
甚至,他很簡單的看出眼前這個人不是元玉青!
是誰?單文雪!
蘇佛兒跟呆瓜一樣直傻傻的坐了許久,才又恍恍然的再看下一眼。
沒錯,衣服、鞋子都是元玉青的,怎麼……怎麼穿到了單文雪的身上?剎那,蘇佛兒跳了起來。
元玉青就是單文雪,單文雪就是元玉青。
蘇佛兒大笑了起來,他覺得這件事太荒謬了。
當年,米小七的父母和元玉青的父親指腹為婚,千想萬料不到的是元禎騏生下一個女兒來。
那麼,元玉青為什麼又要假裝男子之身而且化名為單文雪?
蘇佛兒可以推理得的是,元玉青的義母,當今皇太后姓單之故,所以借用了!當然,他不知道的是,元玉青的母親也姓單,而且是皇太后的親戚!
蘇佛兒做夢也沒想到的是,元玉青生下來就從母姓;所以,她本名就是叫單文雪!
蘇佛兒不用想那麼多。現在,他最重要的是,怎麼把這個「女人」救活?
如果,她是個「男」的,事情會好辦了許多。如今,沒頭沒腦的變成了女人,這……,可真大費周章。
蘇佛兒大大嘆一口氣,伸手探了探單文雪的脈搏,還好的是,這女人命真長竟然還活着。
而且,似乎正以某種心法保護心脈的通暢!
蘇佛兒安慰的點點頭,知道單文雪一時間還不至於冰銷玉殞,於是便自盤坐了下來。他先試着將丹田之氣聚集,以便再以輸運合身氣機以迴周身。
誰知,背上的傷忒是驚人,單單這項基本功便已花了他六個時辰。待腹中氣機略略成形,以是夜半之時。
蘇佛兒放空了靈台雜念,剎那間一片清明裡便輸導氣機運行於五天七星行脈之中。
無奈,先受火藥炸力之擊,後有分水刺的背傷之痛,如此用功至天明,却是無法運行至全身一週天。
功沒運成,倒是肚子咕嚕的餓響。蘇佛兒皺眉苦笑,心中竟想起了洛陽醉仙樓的酒菜來。誰知,這吃念不生還好,這般想起,便是肚裡打結,餓昏了人。
蘇佛兒自嘆一聲,耳裡忽的傳來單文雪的夢囈:「別把……菜端走……我……還……沒吃……。」
如此數回,這聽入蘇佛兒耳裡不禁失笑了。看來,大姑娘餓的連作夢也在吃飯啦!
他這時那知,兩人已在河面上飄浮了三天三夜,再經昨日一番折騰,已然有了四日並未進食。
蘇佛兒虛弱的站了起來,擧目望去,只見四下盡多的樹果屹生。而且,個個又大又美,單看便已垂涎三尺。
只是該死的,這頭離那些樹果十丈來遠,平日不過是三兩個起落,而今却花了他近一柱香辰才連走帶爬的到了樹下。
至此,他又大大嘆了一口氣。
他身上的快樂絲說巧不巧的就正好是十丈遠,而偏偏方才在單文雪手腕上的絲線已深陷入肉,這血塊一凝之下便難於此際扯開。而自己,好死不死的快樂絲也纏死於腰部之中。正也是,深綾入肉,這時壓根兒無法解開的。
蘇佛兒仰望樹上那些碩美肥大的果子嘆氣。忽的,一陣狂風和着晨曦第一道捲來,打落一樹的菓子往一側滾去。
這蘇佛兒眼明手快,伸手向空一抓,如此三兩回竟也抓住了七、八個之多。現在,他才算是有閒情雅緻往那端看去,原來在一個低窪處,早已堆了不少菓子在。
看來,這風是經常有的了,是以菓子成熟在枝椏支撐不住後,便紛紛滾落隨風力而去。
蘇佛兒看了一眼後,當下便不理會那堆摸不到邊的菓子,抓了身旁的一顆紅菓便大口的咬下!立時間,一陣異香撲鼻,濃濃裡有着厚厚的酒味。
這果,竟是傳說中至為奇妙的「酒果」!
蘇佛兒一個吃完,只覺全身恍若喝過竹葉燻風烈酒般的燒燙。他急急低頭看下,身旁的菓子共有紅、綠、藍、橘、黃、靛、紫七種顏色。
這下,他可大大吃了一驚,立卽抬頭上望,這下看得仔細中果然每棵樹上各有結生這七彩異菓。
難道,此地是傳說中的「桃源仙福處」?
千百年來,武林中流傳了一個神話。據說,有一個奇妙的地方,它的名稱叫做「桃源仙福處」。在這裡,有一種奇妙的樹,樹上長着如彩虹般七種顏色的菓子。
而這些菓子,便是製造武林中最為珍貴大還金丹的上品資料。
在嵩山少林寺,他們只有其中四種菓子,另外加上千年何首烏,萬年人參、百寒萬藏蓮才堪堪製成了小還金丹。
這小還金丹已夠能起死回生,直似仙藥。而大還金丹的功效,則只是傳聞於武林口中,誰也不知道它的奧妙。
蘇佛兒想到了這些,便自不猶豫的將剩下的七顆中猛吃死咬的吞了四顆。
當下,但覺體內一股氣機橫竄,浩蕩之勢不可遏止。
這可苦了他,不但一身傷勢未癒,加上體內這股作怪的氣機,那真是折磨不已!
他原本忍下不吃另外四顆,是想將之送餵給單文雪的。怎知,這些異菓自有生剋,吃了其中一部份便是調節不夠,自相抗衡了起來。
蘇佛兒聰明絕頂,心中一思索已然明白。如今只好自救才救人了。於是,大口一張,只留下多出來的那隻紅菓,其餘一股腦的全下了肚。
沒須臾,體內氣機似乎受到相互的調節,剎那間化成一股強大內力直沖向頂門。這下,蘇大公子可更苦了。
若是平常無傷無創,自是可以運氣相為導通,而今却是全身乏力,直叫這強大氣機沖着頂門昏眩不已。更惱人的,是這股熱力似是源源不斷,猛的由肚裡往頂門天柱穴上衝撞。
僅片刻,蘇大公子大叫一聲昏厥了過去。
夜,無聲無息靜靜的一如以往罩住了天地。一切歸於沉寂之中,只剩的,是月光無聲無私的輕灑。
蘇佛兒在沉沉睡眼中,一抹相思鎖上了米小七的倩影。夢裡,盡是伊人巧嗔之貌。
此時心境,正是晏幾道「蝶戀花」詞牌中所言:「夢入江南煙水路,行盡江南,不與離人遇。睡裏消魂無處說,覺來惆悵消魂誤。」
他似醒未醒,翻了個身,再度睡去。這時,夢中倩影竟是換成了單文雪。
伊人的深情,有若那清溪綿綿,清澈直明而不斷。只是,偶而一個回眸裡有小怨。
這般情景,說來便是賀鑄「芳心苦」詞神裡的:「楊柳回塘,鴛鴦別浦,綠萍漲斷蓮舟路。斷無蜂蝶慕幽香,紅衣脫盡芳心苦。」
蘇佛兒這般反覆兩人身姿,直至夜半忽的耳裡聽得一聲怪叫,倏然睜眼醒來。
這一眼開可嚇了他一大跳。
眼前,決計不是什麼美人相顧。且別說對方不是女人,就連是不是人也有所疑。只見是一名髮垂至肚,臂上長毛有三寸之長。
算年歲,蘇佛兒定住了心口怦然,眼前這「人」由臉上判斷約莫也該有六十以上。
這廂蘇佛兒方自驚疑,對面冷哼哼瞪着他的怪人已怒道:「臭小子──,是你偷吃了我的彩虹七菓?」
這可賴不掉,蘇佛兒的脚邊就有吃剩的菓核。他心中不想賴了,也只有嘆氣道:「誰曉得這天生之物竟然也是有主兒的──。」
這話一出,似是激怒了怪人。只見他大怒揮掌打來。蘇佛兒肩頭稍動,一個挪身裡已然使上了極為巧妙的身法避開去。
這下,不但是怪人一愕,我們蘇大公子也為之一愕。他訝異的是,自己一身內傷竟已好了大半。雖然,背後那一刺遠重得很,可已比今早時好的多。
這下,他膽氣不由得壯了幾分,口上也不饒人了:「喂──,你急成這般樣子幹啥?菓子這麼多難道你一個人吃得完?」
那怪人被蘇佛兒這一喝問似乎為之楞了楞,旋卽怒道:「這狗屁不通的道理──,不通,不通──。」
蘇佛兒哼道:「你是那個口堵住啦?」
怪人雙目一睜,倒是沒再動手,只見他索性坐了下來,和蘇佛兒面對面道:「小娃娃你懂個什麼狗屁道理?有人養鷄上千難道自己就吃得完?嘿──,他吃不完你就可以偷了?」
蘇佛兒開始覺得前面這個怪人有趣了,當下還口道:「雞是人養的有主之物,難道這些樹是你種的?」他可得意,這話足以堵死這嘮叨的老小子。
誰知,怪人嘿的一笑,冷冷道:「正是老夫種的──。」
蘇佛兒嚇了一跳,還未回答只見怪人又一巴掌打來。
蘇佛兒搖頭笑道:「怎麼不死心,非打到不可?」說着,又是一個移肩,變化了兩種身法。他方要好好取笑一下眼前這怪老頭,誰知臉上一熱,叫對方打個正着。
蘇大公子可傻臉了:「喂,你剛剛打不到,現在……。」
怪人得意笑道:「怎樣?天下任何一門武功只要我看一眼便能找出破綻!」
有這種事?蘇佛兒不信:「我們再試一次!」
何止一次,十次十着。蘇大公子可苦着臉了:「不成,搞不好你認得這種身法,我再換一種──。」
怪人樂笑道:「妙極了,我最喜歡打人家巴掌。」
蘇大公子哼道:「別得意。如果你第二次打不到怎麼辦?」
那怪人一楞,尋思了半晌才很不甘心的道:「那只好由我讓你打一巴掌──。」
「不行──。」蘇佛兒叫道。
「不行?」怪人皺眉了:「那……還有更重的懲罰?」
「有──。」蘇佛兒笑了:「每回你打不中就給我彩虹七菓!」
「好!」怪人回答的真爽快:「這可便宜了我──。」
蘇佛兒可楞住,眼前這人還真怪,把被打巴掌看的比命還重似的。當下,他乾咳道:「好!現在開始了?」
江湖傳說,昔年蘇小魂會一百二十三種閃身的方法。
蘇佛兒呢?他會其中的八十六種!
也不過一柱香的時間,我們蘇大公子已然捱了整整八十五個巴掌。
現在,他相信眼前這怪人可不是好玩的,而且一點也不傻。蘇佛兒忽然覺得,自己才真的像傻瓜一樣直捱人家打。
而且,還捱的心甘情願不亦樂乎。
蘇佛兒可以感覺到自己一張俏俊的臉比平常大上了兩倍。這不知是什麼德行?
怪人伸了伸懶腰,嘴裡却還是興緻勃勃的道:「怎樣?還有沒有別種?」
蘇佛兒不想全洩光了底,他只有嘆氣道:「沒有──,全用光了。」
怪人嘻嘻笑道:「過癮、過癮──。哈……。」他這般大樂笑着,便不理蘇佛兒竟自去了。
蘇佛兒一楞,倒沒想到這怪人如此好打發。早知如此,捱個十巴掌也就罷了。
真是「是非只因多開口,煩惱皆因強頭」!
他自怨自艾的起身,到了水畔抱起了單文雪,便到那窪處堆滿菓子的地方,將她放了下來。
蘇佛兒迅速的挑了七彩的菓子來,現在問題是,怎麼餵這彩虹七菓讓單文雪服下?
千種百種方法中,唯一的一種是自己在口中嚼碎後以嘴對嘴的方式渡入她的口中。
蘇佛兒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第二種。為了救人,天上佛祖知道蘇某某絕無慾念私心。他蘇大公子暗唸了一聲「阿彌陀佛」便挑了一個果子咬下一口,在嘴裡嚼了起來。如此,待口中的菓肉成汁,才鼓足了勇氣在猶豫再三後輕扳起佳人的唇啓。
「阿彌陀佛」蘇佛兒心裡唸了一聲,雙目一閉便往下親去。雙雙一碰觸間,只覺單文雪的雙唇柔軟似棉,而淡淡少女的幽香又醉人無比。
總是,我們蘇大公子在大悲和尚強迫下唸過不少佛。於是收攝心神,任令靈台一片明淨,一口一口的渡了下去。
就這般一起一落間到了第七顆菓子,那怪人去而復返的由不遠處的樹上落了下來拍手道:「哈──,好玩好玩,兩人在這四下無屏無障的地方親熱不怕害了風俗?」
蘇佛兒沒好氣的哼道:「難道你有更好的方法?」
那怪人眼珠子一轉,竟是坐下來苦思。蘇佛兒看他這般直性率真,不禁覺得這人有意思極了。當下,救人要緊便不理會怪人,自顧自的將菓肉於口中嚼着,往單文雪唇裡渡入。
這般做了一盞茶時間,最後的一顆果子總算是完全渡入單文雪口中。蘇佛兒緊張的看着伊人的變化,只見單文雪不須臾全身通紅了起來。
如此足足有一柱香的時間,單文雪急喘着呼吸才復慢慢平靜,最後終於沉沉睡去。
蘇佛兒安心了不少,終於是有心情再看向那怪人坐處,只見他還在那裡苦思不已!
蘇佛兒心中一笑,知道這問題可夠他煩惱的,而且這人似乎對自己不曾有惡意。於是,便自放心盤腿而坐,運用大勢至般若無相波羅蜜神功的心法調運起來。
單文雪醒來的時候,想到的第一件事是,蘇佛兒呢?他是生是死?
她急撐身而起,眼前,只見那位蘇大公子正和一位怪人對坐。單文雪的心放下了一半,她不知道那怪人是誰,不過,似乎和蘇佛兒成了好朋友。
只見蘇佛兒不時的拉拉怪人的頭髮、扯扯人家手臂上的長毛,而那怪人却一直皺眉,像是苦思什麼事。
單文雪搖頭一笑,蘇佛兒還真的容易交朋友。她婉約美中,撫弄髮稍。然而,一瞬間她呆楞的住手。
她發覺了兩件事。其中,自己的傷竟然好了一大半。另外,更重要的是自己恢復了女兒裝。
現在,她不是元玉青而是單文雪!蘇佛兒會怎麼想?
「紅線──!」怪人看向蘇佛兒背後的單文雪時忽的拍掌大笑道:「這條紅線便可以了……。」
怪人指向單文雪的手腕,原來,蘇佛兒的快樂絲扣纏在單文雪腕上還沒有分開。
蘇佛兒回頭一看單文雪,兩人在這剎那間不禁各自紅臉不說一句的。只是耳裡聽怪人樂的拍掌道:「紅線──。哈……,這條月下老人的紅線可以用──。喂,你輸了,聽見沒有?」
怪人大樂,見蘇佛兒直看人家姑娘沒回答他,忍不住推了他一下道:「喂──,你輸了──。」
蘇佛兒哼道:「我不信──。如果你的方法不成呢?」
單文雪突然覺得蘇佛兒說話聲音「怪怪的」。她抬頭細看,這才看見蘇大公子的臉脹了老大。
單文雪關心道:「你的臉怎麼了?」她看的出來,蘇大公子的臉才被打不超過十二個時辰。
蘇佛兒苦笑,那怪人已然哼道:「還不是為了救妳打賭打輸的──。」
這話,落入了單文雪耳中,心頭不由得欣喜異常,原來郎君並非無情?她再度望向蘇佛兒,只見他避開眼光朝怪人道:「別叫啦,快說吧!」
「好!」怪人道:「打賭的東西跟昨天一樣?」
「行──。」
蘇佛兒實在不相信眼前這糟老頭比自己聰明。
怪人笑叫一聲,隨手拿起一顆菓子走到了單文雪面前。單文雪訝道:「你們是打什麼賭?」
蘇佛兒不敢回答,怪人則是沒有時間回答。只見他拿起快樂絲遞向單文雪道:「口張開──。」
單文雪一愕,見蘇佛兒點點頭,於是照做了。只見,怪人左手一拗一拐,將快樂絲作成一個倒尖峯朝下,正指着單文雪的口內。
同時,他將果子用力穿於快樂絲的這端,而在此亦做了許多鋸狀。當下,他便將菓子在這端鋸狀峯上快速磨着,只見忽兒,那些菓肉化成了汁順着滑下,到了那倒峯處正好滴落進入單文雪的口中。
這下,可看的蘇佛兒不得不服氣,嘆道:「輸啦!」
怪人大樂,一個跨步過來便是一巴掌直落。蘇佛兒還是沒能閃過,大剌剌的捱了一下。
單文雪急道:「前輩,你怎麼打人?」
怪人仰天大笑,道:「誰叫他賭輸了?」
單文雪訝問道:「你們到底賭什麼?」
蘇佛兒可是臉一路紅到了耳根,別了過去。只見,那怪人朝他面前笑了笑才負手踱到單文雪這端道:「這小子啊,為了救妳,只好把菓子在嘴裡嚼成汁,然後……嘿、嘿,非禮勿說──。哈──。」
怪人大笑中,竟自這般躍身而去。她單文雪冰雪聰明,心中已明白蘇佛兒是如何對待自己了,不禁芳心十分感動,忍不住移身向前。
蘇大公子正自不知如何解釋,驀底一雙柔荑伸來輕輕搭在他手上,順勢裡,美人輕緩緩倚靠自己肩頭。
蘇佛兒心中大急,又不好拒絕。如今,只有乾咳道:「呃──,我……我們先想法子解開這快樂絲吧──。」
單文雪輕輕一嘆,道:「旣名快樂,又為何要離?」
蘇佛兒尷尬道:「總不成這樣一輩子啊──。」
單文雪幽幽道:「又有紅線之名,豈不是一輩子?」
完了,這女人無理起來真不可理喻。我們蘇大公子這下倒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蘇佛兒這廂正是尷尬,心中想着怎生說才好。耳畔,已聽得單文雪一嘆:「只是,三生緣盡,只堪入夢──。」
這話,更是有所源而指,蘇佛兒心中明白對方所說的,便是月前在絕谷之中:「七倩小落一生樓」,自己又加上了:「三生緣來弄夢遊」之句的嘆息。
便此,他無言中見單文雪緩緩伸出了手腕。可見的,是以入肉的快樂絲在美人的皓腕裡化成淡淡的光暈。
單文雪似有百感的哀怨,勉強一笑,道:「留住這圈在我手腕上吧──。到底……。」她長長一嘆,半晌之後才道:「它曾經使我可以感覺到可以生在一起,死在一處──。」
這話情重,蘇佛兒臉色不禁為之大大感動。
單文雪說的很明白,那日同落於黃河水面之時,將自己的快樂絲纏之於腕上,便是明明白白的表示了生死同處,不忍獨活了?
一時間,蘇佛兒竟看着兩人之間的快樂絲,久久發楞不語。
* * *
米小七醒來時,發覺自己正處於一張木床之上。
她記得,自己最後的一刻是打出了「鳳眼」和冷無恨的「觀音淚」對抗。之後的一切,她就全沒有了記憶。
「那個時候妳輸了。」米小七的背後有一道聲音冷冷道:「我却贏的不夠光采──。」
米小七回頭,便看見冷無恨寒着道:「我要的是,和妳公平的一次決鬥──。」
因為,那時米小七已經久戰,「鳳眼」的威力早已大大折損。
問題是,冷無恨為什麼這麼做?
米小七勉強要撐起身體,去是一陣徹骨刺心之痛。她痛叫了一聲,勉強壓抑自己不要在對方面前示弱。
喘了口氣,米小七盡量以漠然的語氣道:「米風義父呢?妳把他怎麼了?」
「米風?」冷無恨皺了一下眉,明白似的道:「妳說那個老頭子?他被我關在另外一個地方……。」
米小七哼道:「妳讓我見見他──。」
「不必──。」冷無恨冷冷道:「他好的很。妳想見他,除非……,你能以『鳳眼』打贏我手上的『觀音淚』──。」
冷無恨說完,旋卽由床沿站起來,冷笑:「妳內傷太重,早點調養好了却了這樁事。」說着,便不顧米小七往屋外走去。
背後,米小七嘶啞的叫道:「為什麼?妳為什麼這麼做?」
「為什麼?」冷無恨頭也沒回,冷冷道:「妳有什麼資格問我?」
米小七望着空蕩蕩的一屋簡陋,她呆楞楞的為眼前的變化驚疑不已。
她知道,那夜冷無恨是受了修羅大帝「清音」的蠱惑而在思想行為上有了大異尋常的表現。
到底,修羅大帝對冷無恨說了什麼會令冷無恨如此重大的變異?米小七用盡了腦力,想起了一句話。
「天下,最可怕的兩種力量,便是愛和恨!」
這話的下一句是:「恨,是最容易找到的力量!」
修羅大帝之所以能蠱惑冷無恨,必然是因為「恨」!
但是,有什麼事會對冷無恨造成這麼大的衝擊?又有什麼事情會使得冷無恨由仰慕敬佩蘇佛兒到對蘇佛兒怨恨敵對?
米小七模模糊糊中,只能隱約猜到一件事:除非是冷無恨父母的事。
冷知靜和唐羽仙,當年和蘇小魂之間的恩恩怨怨是怎麼也數不清的。修羅大帝告訴了冷無恨什麼?
米小七沉沉中將進入睡眠之際,她又想到另外一個問題。這些日子,冷無恨去了那裡?
她在極度困乏和疲倦中沉沉入睡。夢裡,她看到了一件奇怪的事。她看見蘇佛兒由遠方走來,她迎上。
蘇佛兒的眼光却落在她的身後,她盡力跑着,接近、接近郎君。然而,倏忽的郎君在面前堪堪要接觸的剎那消失了踪影。
她在悲痛和疑懼中四下尋找、呼喚,一聲聲由內心的深處激動的嘶吼出來。
而霧,却不知何時罩住了天地,罩住了一切的視野。
她茫然着,惶恐着、尋找着在未知的世界裡哭泣。
然後,她看見了兩個擁抱的影子。
她認出了蘇佛兒,可是也認出了另一個人──單文雪!
她悲痛而震驚的站在那裡,任令越來越濃的霧把眼前的兩人吞沒……吞沒……。
然後,一記關門的巨響!
米小七醒了過來,她看見一名老媼端着餐食到了面前。這名婆婆怎麼看都該上了八十的人了,但身手還矯健得很。
老媼將餐食迅速的在桌上理好,漠然的看了米小七一眼,沙啞道:「想吃飯就自個兒下來吧!哼、哼,老身命苦,這把年紀了還服侍妳八天──。」
八天?難道我已經昏迷了八天?米小七正想問着,那老媼自顧嘟嚷:「呸!要不是小姐吩咐,不想讓你一步歸西去,老身理也不理──。」
老婆子嘟嚷了半天,又朝米小七叫道:「妳快吃了我,我的事還多的呢!」
米小七腦裡一轉,已然明白這老婆子口中的小姐是指冷無恨的了。問題是,冷無恨自小生長在鍾家絕地裡,那來的這女僕?
正想間,屋外冷無恨呼叫着:「陳媽──,過來幫我佈樁呀!」
「來啦──。」這老婆子中氣十足的應着,旋卽對米小七丟下一句:「在我回來以前用完……。」說着,便大剌剌的推開門走了出去。
便這門一開一閤間,米小七可以看見屋外是一片黃沙廣場。再稍遠處,則是層層疊疊的山峯。
看來,這屋像是在一座山谷之中。
米小七忍住一身的痛,勉強撐起了身子微微顫顫的到了窗牖前,抬眼往外看去。
果然如料,這四週是群峭環屹的山谷。而屋外的廣場上,只見老媼似乎對冷無恨講解什麼似的讓冷無恨將一根根兩尺長短的木棍打入地下。
看來,在老媼的講解下,冷無恨正在練一種功夫了。
米小七猛吸一口氣,試試自己體內氣機。誰知,這一番催動只覺一陣錐心之痛。她忍不住叫了一聲,便是大大的頂門一眩,便再也支撐不住的昏眩了過去。
也不知多久之後,米小七醒來時當先見着的,是桌上的燈蕊正着,看來,已是入夜!
桌畔有人,人是孤獨獨坐的冷無恨。
冷無恨冷冷的看着她,淡淡道:「妳這一趟又昏睡了兩天兩夜──。」
這麼久?米小七心中一懍,不由得暗自心驚。要知,她米字世家的心法大異常規,若是內力損傷過鉅,往往七脈氣機會護住元神使之不破。
而今,每每運氣一試便得昏睡如此之久,分明元神真氣已損,怕這般下去便要成了廢人。
米小七一想到此,不由得全身顫抖了起來。
她想起自己對付九重鬼寨四名殺手,又反身射殺韋應天,另戰苗疆三后。以自己的能力尚不至於此。
唯一可能的,便是以「鳳眼」和冷無恨的「觀音淚」相抗之際這才大大的受損!
米小七按住心頭的恐懼,問道:「我想知道,十天前我們那一戰到底是怎樣?」
冷無恨帶着冷誚的看着她,半晌方冷冷道:「我打出的觀音淚和你的鳳眼在空中相激盪……。」她忽然間興奮了起來,似乎回憶那一戰的精彩處:「可惜你沒有了記憶──。我的觀音淚變化到第三十四種迴力的時候貫穿了妳的鳳眼──。」
冷無恨望了米小七一眼,冷然道:「然後便打到了妳的身上!」
米小七心中不由得大驚!天下,竟然有一種手法、一種暗器可以打碎鳳眼?
冷無恨續道:「我知道妳一定輸得不服。因為,妳方方和人家決戰過。尤其要殺韋應天並不太容易──。」
顯然,冷無恨有所誤解。而且,她甚至不明白自己手上觀音淚的威力有多可怕!
冷無恨此刻臉上的表情相當奇異,融合着敬佩和憤怒,只聽她口裡不願却又不由自主的道:「觀音淚有了第三十四種變化,才真的有了生命──。」
言下之意,是對參透觀音淚第三十四種變化的人極大的尊崇。但是,她為什麼又似乎很怨恨這個人?
是不是因為觀音淚第三十四種變化是由蘇小魂以生命賭出來的?
當年,蘇小魂以血肉之軀硬捱了一記觀音淚,目的是用肉體來體驗觀音淚的變化。甚至,找到了真正能使觀音淚威力倍增的方法。
也從此,唐門和蘇小魂成了生死之交。更因此,冷無恨的母親唐羽仙為此千里跟隨蘇小魂想嫁給他!
米小七突然出口道:「妳恨蘇小魂蘇大俠?」
冷無恨臉色大變,猛的站起來大怒道:「我說過,沒有妳問話的資格!」
冷無恨說着,一個竄身到了米小七面前,正正反反的打了十來個巴掌。邊揮手,口裡還不斷怒道:「妳聽懂沒有?妳聽懂沒有……。」
米小七根本無力內避,只覺一陣熱辣辣轟響響的在腦門迴轉。一剎那間,「哇」的吐出一口血來便又昏眩了過去。
這廂,冷無恨喘着氣看着昏迷的米小七,胸口不斷起伏着。半晌之後,整個人像是洩氣似的頹然坐在地上。仰首,正可以看見還留有血跡在嘴角米小七的面容。
冷無恨喃喃自語着:「我在做什麼?我為什麼這麼做?我這樣做對嗎?」
「對──。」冷無恨背後,陳媽無聲無息的走來,陰冷的道:「小姐──,妳這樣做一點都沒錯──。」
「是嗎?」冷無恨整個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陳媽看了米小七昏厥的身軀一眼,蹲下身去伸手探探鼻息,像是滿意的扶正了米小七的姿勢。
那冷無恨依舊是坐在地上,茫然不知所措。陳媽嘆了一口氣,伸出如乾枝粗糙的手扶住冷無恨的左邊脇下,扶起她來。
冷無恨像是有千種思緒在腦中打轉,一時之間眼色中盡是矛盾。陳媽愛憐的摸摸她的頭,嘆息道:「小姐──,妳知道,妳爹是我哺養大的……。」
冷無恨眼中有了一絲情感,點頭輕聲道:「是的──,我知道──。陳媽是以前我們冷楓堡的奶娘……。」
陳媽安慰似的一笑,陷入回憶到:「妳知道嗎?妳爹自小聰敏無比,尤其是對妳祖父一生所學更是最佳的衣缽傳人……。」
這老婆子說着,臉上泛起了一半慈祥的回憶。只是,那泛紅的血潮和精光閃爍的眸子,竟是一種詭異!
「只可恨的,是蘇小魂──。」陳媽惡狠狠的道:「是他毀了冷楓堡。是他讓妳爹東奔西跑,是他讓妳娘死於洞庭湖畔含恨噴血!」
冷無恨全身一震,顫聲道:「難道──這些都是真的?為什麼,為什麼在鍾字世家中,他們都不對我提起?」
陳媽桀的獰笑,哼道:「傻丫頭,他們怎麼會讓妳知道?總算老天有眼,上蒼留了妳下來替他們報仇──。」
冷無恨嗒然若失的嘆了一口氣,搖頭道:「那……蘇伯伯為什麼要養大我?」
「妳還叫他做蘇伯伯?」陳媽恨恨道:「蘇小魂這個人居心叵測,是個沽名釣譽之徒。當年,妳爹求他留下冷家的最後血脈,他是為了怕天下人之口,所以順勢答應了下來。」
陳媽仰天狂笑:「蘇小魂啊蘇小魂,你騙得了天下人却騙不了我陳素雲。」
她大笑止歇,大大睜眼瞪住冷無恨道:「老身之所以活到今日,目的也就是要告訴妳這真相──。真是老天有眼,半個月前妳到苗疆來找我──,哈……,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冷無恨沉默了半晌,小聲喃喃道:「可是……無恨在這二十年來接觸蘇……小魂……,却可知他……是真正一位的大俠──。」
「住口!」陳媽悲憤道:「妳豈可認賊做父?難道不知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冷無恨見陳媽憤怒得全身顫抖,不由得急聲道:「陳媽妳老人家息怒──。無恨知道了就是──。」
聽了這話,陳媽才像平息了一胸怒氣似的點點頭:「妳能明白就好!」她一頓,看了床上的米小七一眼,又道:「幸好我保留了昔年妳爺爺在冷楓堡時所寫的武功秘笈。妳要好好研讀。而且……。」
陳媽猙獰的瞪住米小七的面容道:「這女娃娃是米字世家的傳人,她們的武功心法有可參研之處,妳得好好借觀音淚把她套出來──。」
「是,無恨明白──。」冷無恨有氣無力的答着。陳媽這才滿意似的往外走,邊道:「夜深了,老身先回房去歇息──。」
陳媽說着,自顧的往門外而去。屋內,只留默然獨立的冷無恨,她一直想追查一件事,她的爺爺冷明慧是否還在人世?
如果,冷明慧還活着,無疑是最好的證明之人。
陳媽走過了園圃,到達了山壁之前。這長達五十丈的山壁沿路裡,最少有十六個山洞的入口。
陳媽回身望了一下燭火外洩的米小七那房舍一眼,臉上有了一絲詭異的笑容。她一提氣竄身,迅速的進入了第八個洞口,消失於黑暗的道徑內。
由洞口到洞裡腹地,前後也不過二十五步的距離。却是,有及三個轉角,兩旁沿壁則是岩角突崢,狀若齒牙。
以此,正是兵書上易守難攻的地勢。
陳媽到了洞底,冷哼哼的四下打溜了一個轉。
腹地稱得上不大不小,恰似平素人家三間房左右。陳媽詭異一笑,閉上了眼睛緩緩停住了呼息。
瞬間,就似掉光枝椏的老楊樹般站立着。唯一動着的,是她不時跳動的雙耳。前後不過三個呼息,她猙獰的睜開了雙眼,心下確定是沒人了。
她迅速的移向一座立地的銅鏡之前,在左邊鏡沿上一扣一拉;無聲中銅鏡滑開,陳媽哼的一聲閃身沒入銅鏡之後。
如果,要說陳媽和方才有什麼不同的話,就在於她的步伐不但輕快了許多,而且神色也恭敬了不少。
秘道的盡頭,坐了一個人。一個全身黑袍罩身的人。
修羅大帝!
只見四壁上點上的琉璃燈,一片片的光輝竟然穿透不過去修羅大帝身遭三尺內濛濛黑氣之內。
陳媽恭敬而快步的走到修羅大帝的面前,跪下道:「屬下拜見大帝──。」
修羅大帝那端一襲黑袍鼓動,磨娑出聲之間四周的黑霧也隨着起伏變化。
「妙雲子──,事情辦得怎樣?」
陳媽恭敬答道:「稟告大帝,冷無恨那女娃娃已經逐漸陷入大帝的神機妙算之中。」
「很好!」大帝的袍子鼓動道:「此外,妳是否將那本武功秘笈傳授給冷無恨?」
「是──,屬下完全按照大帝的囑咐,將『清音攝神』的功力慢慢傳給冷無恨──。」陳媽得意笑了:「大帝真不世奇才,竟能令人練就這門武功的同時,心神也為之受制!」
「這得看個人的因緣的──。」修羅大帝那端出聲道:「妳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繼續假裝當年冷楓堡的陳媽,誘騙冷無恨練就那門武學──。」
「屬下知道。必當誓死完成大帝所囑咐的任務──。」
「很好──。」修羅大帝那襲黑袍鼓動出聲:「今夜子時之後我將出關,同時要離開這裡進入江湖一趟──。」
「大帝要離開?那米風……?」
「放心!半個月之後我將回來。依本座估計,那時冷無恨亦正好練成了『清音攝神』的心法,可大大加以利用了──。至於米風,本座這次出去就是安排幾條路子來加以利用,妳千萬看住了他,不過也別打草驚蛇!」
陳媽臉色一正,眼神裡有了一絲悲憤:「大帝放心,妙雲子一定不負大帝所望以為死去的本寨兄弟復仇。」
修羅大帝似乎點了點頭,周身的黑霧又濃了幾分,一襲袍子稍稍又動了動道:「本座座前八鬼使,梅四寒和后楓嵐如今已然去了苗疆找老字世家的老師,而風鈴傘雙使及彈魂雙使俱已斃命。妳和玄雲子各有使命,可別出了什麼差錯影響到本座一統天下的大計!」
妙雲子「陳媽」伏地拜倒,恭敬道:「妙雲子以死為誓,必不辱大帝所託──。」
黑霧裡,一陣溫煦沉厚的笑聲,似乎是很滿意陳媽的回答!
而陳媽的嘴角,則是露出欣喜的笑容來。
她相信,這回修羅大帝再重出江湖,必然可以大展雄志,進而一統天下位登九五!
米小七再度由沉睡中醒來,由窗牖外陽光暉亮程度來看,約莫已近午時光景。
這一刻,她耳裡不時傳來屋外陳媽喝叫及冷無恨朗喝之聲。
「橫三天璇跨金門,右轉地谷入木位──。」
「擺腰尺澤頂生時,旋踏五會躍震方──。」
看來,這是某種武功心法演練以身法招式的了。米小七緩緩運氣週身,體內氣機竟是好了大半。
她一愕,只覺鼻息間有股淡淡的藥味,且是凝而不散,盤旋於這一室之內。
米小七暗忖,這等上品藥材端的是難得,而各家自有不傳的妙方。難道,冷無恨為了和自己公平一戰,不惜煎熬了這等大補元神的聖藥來令自己喝治?
米小七心中覺得蹊蹺,只覺這事裡不莫透着古怪。當下,便一個躍身下床,大步走向門去,拉開!
門外,只見這一片廣庭之中,冷無恨正在八十一根柱子口跳躍擺身。她令身把轉錯移之間,姿勢端的是曼妙有緻,設非是知武之人看了還以為正在練就舞步。
米小七端視了半晌,心下不由得有了一絲微的訝異。
這身法無疑是極上乘的武學意境,但是却有些不妥。
原來,九九八十一支木柱所立的方位,隱隱在中土位有着「逆風倒水」的卦位。這般九室反錯,只怕練功之人每深進一層,體內氣機便得沖入頂門一次。
久之,只怕一般人堪受不起,甚至於發狂癲瘋。
冷無恨顯然並不知道這種利害關係,只是賣命咬牙苦練着,對於米小七倚立相望稍不予理會。
米小七正值驚疑間,耳裡傳來陳媽喝叫道:「小姐──,妳可要好好練成這門冷楓堡百年來所傳的武學心法。也唯有妳能繼承冷楓堡的軍荼利神功,再度復興冷楓堡──。」
冷無恨受了這番話,便是更加咬牙苦練,全不將頂頭烘烤的盛陽當成一回事。
而這,落入米小七眼中、耳中更有了一絲警惕。
剛才,陳媽的話分明是說給自己聽的。尤其是,「冷楓堡」和「軍荼利神功」,不是擺着要自己動心嘛?
米小七臉色不動,心裡却冷笑着。老婆子,且看看誰的心思細,那個算計高。嘿、嘿,我米小七是何許人,能讓妳這老姑婆來計較得?
米小七心中有了主意,便不再續看,回身關了門進屋裡去。屋外,喝聲依舊不斷。隱約可以分別的,是陳媽的喝聲已不似方才那般大響。
米小七不再予以理會,便自盤腿上了木床打坐。半晌之後,她一片靈台竟是無法平靜。
沉沉的一口嘆氣裡,腦海中盡是蘇佛兒的影子。
* * *
蘇佛兒可遇上了一個難題。
他無法在頃刻間弄斷快樂絲,而且前頭一圈留在單文雪的手腕內。
這快樂絲是用緬鐵精英所鑄成,用上大勢至無上般若波羅蜜神功,以他的修為約莫要連續以內力激盪一個時辰才成。
問題是,這麼做的話,難保不讓單文雪手脈噴血。
當然,他知道單文雪不會哼一聲。只是,他做不下去,他不能傷了一個女人最重要的一點自尊。
為了分離,不顧一切!
蘇佛兒做不出來。所以,在這七天裡他還是和單文雪相聯着;有形無形裡,在生活上一些「必須」之事便顯得又尷尬又甜蜜。
洗澡、如廁、食眠,太多的事牽住了兩個人的心和身,到了後來竟然可以由對方輕扯絲線而配合運作。
當真,已到了心有靈犀一「線」通!
蘇佛兒自己也為之驚疑不置的,是除了有形的這條快樂絲之外,他發覺另外有一條無形的心線,正逐漸的繫綁著兩人!
「七情小落一生樓,三生緣來弄夢遊。」
是嗎?果真是三生緣來?
蘇佛而正默默無言獨坐,丈許外,單文雪則望向河的那一面沉思。這端偶爾望去,只見伊人睫眉如石,盯盯着遠方不動。直似落於千古之外,寧靜之中又有着一絲小小的悲傷在流轉着。
就這般全然肅靜的時刻裡,忽的一聲大笑打破了沉靜。只見,在林子那端外的山脚下,一道人影大跨跨的奔馳而至。
這人,正是已有五日不見踪影的怪人。
一倏忽兒時間,怪人已到了兩人面前,口裡則興奮大叫:「我想通了,我想通了──。」
他邊說邊跳邊叫,只見又是翻跟斛,又是手足舞蹈,加上一臉狂喜的怪樣子,弄得蘇佛兒和單文雪忍不住笑出來。
兩人這一笑,怪人「哈」的一聲,止住了動作哼道:「兩個小娃娃,老夫還以為你們死了咧,坐着不言不語多無聊──。幹啥,小倆口鬧彆扭啦?」
怪人這一說,蘇佛兒和單文雪迅速看一眼裡,雙雙不由得臉紅轉開了視線。
怪人哼道:「少裝這份羞怯的樣子。老夫這五天來早已注意你們許久了。分明嘛兩個人是繫在一塊兒的,有意無意嗎也是你看我一眼,我瞄你一下。偏偏,哼、哼,睡覺的時候是一個面向東,一個面向西。幹啥?」
怪人這廂說話又直又怪,直弄得蘇佛兒和單文雪兩人訕訕的怪不好意思。
總算我們蘇大公子調皮慣了,猶能油腔滑調的答道:「這你可不懂。蘇某和單姑娘是有感而發,正對這一景桃源仙境想做大塊文章的……。」
「是嗎?」怪人左抬一下眼皮看蘇佛兒,右動一下眼珠子看單文雪,哼道:「看人家姑娘或許稱得上文武雙修,你咧?嘿、嘿──。」
怪人最後這兩聲,像是大大不信的了。
咱們這這蘇佛兒可哼哼了回去:啐道:「嘿什麼勁兒?你又懂得了唐詩宋詞元曲傳奇?」
怪人大「哈、哈」的兩聲,伸手一拍向蘇佛兒。
蘇佛兒身子一閃,溜鑽的想脫出掌影。誰知,怪人一隻枯手直似如蛆附骨,怎也脫不了。
正想,就要被打中了。那端單文雪嬌喝:「別打他!」隨聲裡,便是揉身而入雙掌翻飛怪人的後腦而來。
怪人大笑,道:「好啊,又有人要捱巴掌了。」說着,頭也不回左臂一拗,便自守住了後頭。
蘇佛兒這廂雙足點地,人在半空彈起之際,大悲指已破空擊下。兩人前後這一配合,當真可說巧妙無比,直稱得上天衣無縫,已無可躲。
偏偏,怪人不知怎的一個身法裡,竟能在千鈞一髮中脫開前後這一指雙掌之外。
蘇佛兒一愕。方才怪人的身法恁是眼熟,只是稍微間又有點差別。蘇佛兒止住了攻勢和單文雪並立,揚聲道:「喂,你方才用的是那一門身法……?」
怪人得意道:「你是不是覺得很眼熟?」
蘇佛兒不得不承認。怪人哈哈大笑,道:「告訴你無妨──。這五天我沒有見你們,就是在苦思那一日我打你巴掌時你閃躲的身法……。」
蘇佛兒皺眉道:「那又怎樣?」
「怎樣?這種話你問得出來?」怪人指着蘇佛兒的鼻子老氣橫秋的道:「真不知長進。要不是你身法有缺點怎麼會被我打中?」
蘇佛兒訝道:「所以,你將他們融合,想要創造出一種完美的閃避身法來?」
「對啦!」怪人得意道:「算你有點腦袋。」
蘇佛兒驚疑的與單文雪互望一眼。單文雪恭敬的抱拳問道:「前輩天縱奇才,不知如何稱呼?」
來此這般久了,他們兩人還不知眼前怪人的身份。
怪人嘿、嘿一笑,道:「我聽得到,你們叫老夫『怪人』是不是?」
單文雪臉上一紅,倒也能落落大方道:「那是晚輩一時戲言,請前輩大度見諒。」
怪人怪笑了一聲,左看右看單文雪半晌,這才點頭道:「看你這姑娘人家有禮的讓老夫舒服。哼、哼,比那小子可上品了許多──。」
蘇佛兒忍不住抗議道:「喂,你不能這樣說我呀?可是你自個兒有怪毛病怪不了人的。」
怪人雙目一睜,哼道:「什麼怪毛病?」
蘇佛兒看了看他的手,道:「喜歡打人家巴掌啦──。」
「這也算?」怪人叫道:「當年我師祖的師祖的師父教我師祖的師祖時就說過啦。用劍傷人不死也得流血,用掌打人力道得宜不過是叫人昏了過去而已──。」
他一哼又道:「所以祖師爺只傳掌不傳劍的了。」
這話也真有道理。
蘇佛兒不得不欽佩道:「真有理。武功是用來救人而不是殺人的──。」他一嘆,抱拳道:「敢問前輩高名大姓?」
「我?」怪人搔了搔頭,半晌才道:「說出來你也不知道。我看,不如這樣吧,你們就叫我怪老頭好了。」
「這個……。」單文雪答道:「似乎有些不恭敬──。」
「什麼恭敬不恭敬?」怪老頭哼道:「反正你們叫上口了,彼此也好稱呼──。」
三人說了這場話來,已是傍晚時分。怪老頭肚子咕嚕一叫,當下便忍不住了:「走吧!」
「走?上那兒?」蘇佛兒訝異着。
「吃飯啊──。」怪老頭心疼似的看那些菓子,嘆道:「好好的天地奇珍異品,全叫你們兩個糟蹋了──。」
說着,怪老頭當先往前走去,蘇佛兒和單文雪也不猶豫的跟了下去。邊走着,單文雪問道:「前輩……。」
「等等──。」怪老頭叫道「千萬別咒我──。前輩先死啦!叫我怪老頭便成──。」他可很認真的樣子。
蘇佛兒和單文雪失笑了一聲,雙雙道:「行啦,以後記住了。」
怪老頭滿意的點點頭,哼道:「好啦,小姑娘有什麼事要問的?」
單文雪:「晚……我只是想知道,方才前……你所說的糟蹋了彩虹七菓是什麼意思?」
怪老頭很可憐似的看了蘇佛兒和單文雪一眼,嘆道「現在的年輕人真不長進,竟然連這點都不知道?那彩虹七菓集聚了天地靈氣,正是具有大還因緣。當你們兩個重傷之時自是大有療效,可是等傷好了,這大補之物進到肚子,身內撐不住豈不又全排了出來?如此,和一般菓子有何不同?」
三人這般說說笑笑,不久便越過了那片林子到達了另一側。蘇佛兒和單文雪原想,這怪老頭為人行事放蕩不拘,想來住處亦是殘破生草。
誰知,眼前竟是一座雅緻別具的房舍。且看那屋簷雕紋,便是大費心力之事。
不但優美精細,連貫綿延之間更具有情。
待近前細觀,蘇佛兒和單文雪不由咋舌。眼前,無論是簷是柱,竹鏤的雕紋竟然全是「字」!
字由甲骨書寫起以至宋體。而且,字非無意,竟全本的唐詩和宋詞。
門開而入,屋內正中的一道圓柱及頂;柱面上,赫赫然是全本的「大悲心陀羅尼經」!
大悲心陀羅尼經,世所簡稱──「大悲咒」!
最叫蘇佛兒驚心的,大悲咒八十四佛名,這柱上俱俱備有八十四像!
蘇佛兒由大悲和尚處早已對這八十四佛稱了背於心,如今將已參悟的第一句「南無喝囉怛那多囉夜耶」的心法意境以之相對照,竟是心領神會全神貫通。
怪老頭也不招呼兩人,竟自進入了後頭敲鍋上火的弄將了起來。約莫半柱香光景,只聞着陣陣香味由後頭傳來。這際,蘇佛兒看着眼前大柱入了神,竟忘了一切心、身、意,完完全全投入。
單文雪也不打擾着,只將四下週巡了一回。眼前,可知這怪老頭決計不是單單武夫之流的。
就看案頭上「能改齋漫錄」、「漁隱叢話後集」、「宋李之儀姑溪居士文集」等三本書,在在都是研究詞學方面的鑽精之作。
單文雪再觀這一間屋的佈置,不但所謂的雅、意俱全,就算各個方位格局,亦藏有先天機數後天意理。
以觀,設非對怪老頭印象先入,當會以為是一位避世高人在此調身養性了。
單文雪正想間,怪老頭已然理置好了飯桌,敞口叫道:「小兩口子,可以上桌啦──。」
這一句「小兩口子」俱叫的蘇佛兒和單文雪心神一震,一股奇妙的思緒湧上了心頭,雙雙無言的坐了下來。
怪老頭此刻嘿的一笑,右手由背後伸出來。只見,手上是個玉雕的瓶子。
蘇佛兒訝笑道:「莫非是酒?」
「對極了──。」怪老頭心情更好了:「看到你這小子變聰明的樣子,令老夫大有成就。」
這般說,咱們蘇大公子似乎全由他朽木硬雕成材的了!
蘇佛兒嘆了一口氣,再吸氣間聞的是一股似幽蘭如葶藶的香味兒。眼前,怪老頭已拔開了瓶蓋用力嗅了一回,這才齜牙裂嘴的讚道:「好個十年釀造『天醉桃源露』!」
「桃源」這兩字,第一回又怪老頭口中說出,蘇佛兒和單文雪心意相通的互望一眼。但更令他們心驚的,却是「十年」兩字!
蘇佛兒很小心的問道:「前……怪老頭──,你說的『十年』之意,是指你到這兒最少十年了?」
「十年?哼、哼──。」怪老頭斟了三杯酒,忽的停住了動作。
蘇佛兒訝道:「怎的了?那條筋犯上了毛病?」
「不對!」怪老頭叫道。
「什麼不對?」蘇佛兒和單文雪被猛這一叫,嚇了一大跳。只見前面的怪老頭一直搖頭半晌,才道:「不能叫怪老頭。『老』字不好──。」說着,可真悲慘的樣子眉頭深鎖。
他們兩人還未來得及回話,怪老頭偏了偏頭又道:「我想──,呃──,你們還是叫我怪人好了。」
「不好──。」蘇佛兒搖頭道:「這可不夠親切──。」
單文雪此刻嬌然一笑,接道:「是呀!莫不如我們稱呼您為怪大師吧!」
「妙啊──。」怪老頭點頭拍掌道:「這名字可取得好!」當下,便心情又愉快的遞酒給兩人了。
蘇佛兒和單文雪見眼前這「怪大師」如此赤子之心,不由得雙雙笑了起來。兩人接過了酒,敬向怪大師。
怪大師樂呵呵的和兩人敬了,便輕啜了一口,道:「飲酒須雅,尤其這『天醉桃源露』若不用心飲,大大失了風味!」
蘇佛兒聽着,隨之小啜一口,但覺入喉溫煦似冬天暖陽,同時入肚之後又有一絲清涼浮上恁是大異一般酒種。
「好酒──。」當那股清涼再化成千萬點落下的熱氣,蘇佛兒不禁道:「此酒之妙,難怪天也醉──。」
「是了──。」怪大師笑道:「妙就妙在清涼落下一片火熱,直似天也為之醉。」
單文雪嬌笑道:「大師取這酒名可真好──。」
「不是我取的──。」怪大師搖頭道:「是我師父取下的……。」
單文雪訝異道:「令師可是那位絕世高人?竟能尋得這……洞天福地?」
「先師……,」怪大師眼中有了一絲尊崇,緩緩道:「先師果真稱得上絕代才子,便是昔年的太史子瑜也不逞少讓──。」
太史子瑜,蟬翼刀第一代主人,堪稱三百年來第一人!那這位怪大師的師父是誰,何足以相爭鋒?
單文雪念頭一轉,問道:「不知大師和令師是幾歲時來此?」
「十歲──。」怪大師輕啜了一口「天醉桃源露」緩緩道:「匆匆五十五年已過,只不知人間世變化如何?」
蘇佛兒嚇了一跳,急道:「這近一甲子時光,難道怪大師不想出塵?」
怪大師睜眼看了他一眼,哼道:「烏龜才不想!老夫一生所學未有傳人,怎能就此甘心?」
蘇佛兒變色道:「難道……無可出之途?」
「嘿、嘿──,老夫真不知道你那來這麼命大進來──。」怪大師瞪了蘇佛兒一眼道:「唯一的出路是那道黃河支流,老夫在二十年前已經不想試了──。」
怪大師的意思很清楚,以他在四十五歲時內外修為最高境界之際,猶不能渡河而去。
如此,可知這河底下是如何一番情景了。
蘇佛兒猶不死心的問道:「那……這些書……是怎麼進來的?」
「問得好!」怪大師點頭道:「老夫亦曾和先師找了二十年才總算尋得答案──。」
蘇佛兒和單文雪可好奇極了,齊齊問:「是什麼?」
怪大師嘿嘿笑道:「有個傢伙運了好幾車的大玉箱,裡頭便裝了這些書。然後嗎,在黃河上船翻了,這些箱子便一路衝到了這裡。加上,原先在這裡就住了一個人,他便是建造這屋子的主人──。」
怪大師大大嘆一口氣,搖頭道:「你可知道他是誰?」
蘇佛兒問道:「誰?」
「我師父的師父──。」
「這麼巧?」
「是啊──。怪就怪在這裡,似乎我們這一門和這地方特別有緣。後來,我們又發現了一件事──。」
「什麼?」
「從第一代開山祖師到老夫為止,全都到這裡……。」
有這種事?蘇佛兒和單文雪不禁為這天機命運而錯愕不已。怪大師嘆氣一笑,道:「所以──,你們來的可真巧是不是?」
是不是?蘇佛兒和單文雪的想法又憂又喜!
* * *
他想的是,一生如此,雖然無憾。這「桃源仙福處」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處所?但,私心裡,總有那一絲絲的牽罫,如此串串相聯着。
且不論武林安危大事。一廂親情友誼已夠入心入夢。
況且,天涯海角之處還有一道抹之不去的倩影。
他想着,伊人正做什麼?心裡頭更急的,是龍宅大戶忽不見倩影,而今生死如何?
越想及此,心中激盪竟愈不能自己。轉別眼,身側美人雙眸百千種風情。他心中更動,設是出去了,又將如何面對她們兩人?
一及此念,竟又想長生於斯亦無不好。
最少,總是沒了人間煩惱,日日夜夜以天地為懷,何嘗又不是人生之最?再論身側之人,曾是百般委曲以全,而在在又是千萬毅力以達。
如此知己,夫復何尋?
他嘆,嘆不知何以嘆──。
* * *
她心中激盪。若是,能和郎君共廝守於此,何嘗要羨仙?且不說落眼的仙靈之地,就能和心上念念人不再分離,無了一切人間世紛擾,此生何憾?
她的心飛越着,緩緩中却想及了親人,想及父母哺育之恩未報。更想及,自己身負重任行走於江湖。
而今有此私念,安否?
她轉首,望着郎君投來的眸子,大動。
腕上,猶有繫住兩人的絲線。真好,自千古以來的傳說,「紅線」兩字旣美又雅。
她伸手,挽挽前稍髮際,自然而然牽動了郎君的感應。是否,天下間有更聯心若是?
她知道,郎君心中另外有一個人。
但是,她相信,情至深時天亦震。若心中真有情,何事足以阻?且道兩人常相廝守,日日暮暮,郎君縱令鐵石心腸,又如何不會為之心動?
且看,他所投呼影,已夠醉人。
是吧,放下人世一切,常守於這一片天、一片地,何有怨、何有憾。有者,只謝天、謝命!
* * *
怪大師看着兩人,只見他們全數陷入了一種迷離中的沉思。也不忍心打擾,自顧自的喝光一杯酒後,才乾咳了兩聲,道:「喂──,可以醒醒了吧!」
蘇佛兒和單文雪驚醒過來,各自訕訕的發覺原來兩人是在對看着。
怪大師嘿、嘿一笑,道:「看你們兩個這般情景,便是晏幾道所言:『此情深處,紅牋為無色。』」
這話一出,蘇佛兒為之一震。這首「思遠人」更足以書盡他心中百般交集。
「紅葉黃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飛雲過蓋,歸鴻無信,何處寄書得?淚彈不盡臨窗滴,就硯旋研墨。漸寫到別來,此情深處,紅牋為無色。」
前一句「漸寫到別來」,於今不是「漸念到別來」?
蘇佛兒心中百緒飛騰,耳畔只聽單文雪輕嘆,道:「若是道着柳永『憶帝京』一詞,豈非更動心?」
這話,蘇佛兒知道是說給自己聽的了。那怪大師聞言,雙目一閉,以箸當鼓,敲擊桌面道着:「柳永『憶帝京』,足令天下有情人為之心碎──。」
說着,手上箸聲有緻有韻敲着,當唱:「薄裘小枕涼天氣,乍覺別離滋味。展轉數寒更,起了還重睡。畢竟不成眠,一夜長如歲──。」
唱及此,怪大師大大飲下一杯酒,手上箸擊不停,又接唱着:「也擬待却回征轡,又爭奈已成行計。萬種思量,多方開解,只恁寂寞厭厭地。繫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
那怪大師唱到了「繫我一生心」之際,單文雪便似忍不住,一雙眸子泛淚,便順着頰面而落。
淚落,正落的是情深至極!
想當年,陸放翁為初娶唐閎之女所做「釵頭鳳」的心境也不過如此。
有道:「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一十四字,便是天下有情難聚之人最深至處。
蘇佛兒大大一嘆,伸手取杯,一飲而盡,亦以箸作鼓,唱喝道:「水邊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亂,鶯聲碎。飄零疏酒盞,離別寬衣帶。人不見,碧雲暮合空相對。憶昔西池會,鵷鷺同飛蓋。攜手處,今誰在?日邊清夢斷,鏡裡朱顏改,春去也!飛紅萬點愁如海。」
三人一時間沉默了下來。半晌,蘇佛兒才撐嘴一笑,道:「吃了這桌飯菜,免的涼了。」
單文雪勉強擠出笑容,應口道:「是啊──。否則大師要怪我們辜負了這一席……。」
怪大師大笑,道:「這麼說還差不多──。」說着,已大口吃吞了下去。
這廂,蘇佛兒和單文雪各有一悵惘心思,緩緩挾吃了入嘴,那知,入口香味振人,兩人齊齊「呀」的讚嘆。
怪大師雙眼一瞪,哼道:「難吃就忍着點!」
單文雪微微一笑,輕語道:「大師手法驚人,便是在大內御廚中亦無此美食──。」
怪大師身子一震,急道:「妳是從大內來的?」
單文雪點頭道:「是……。」
「那妳認不認識一個叫沉小碧的婦人?」怪大師緊張道:「是山東珠城人氏──。」
「沉小碧?」單文雪皺眉尋思了一回,搖頭道:「她可是入官的?只怕……難再用本名了──。」
怪大師嘆了一口氣,點點頭道:「是啊──,已經是五十五年前的事了,怎生難忘?」
他搖了搖頭,自嘲一笑:「妳知道了也沒用,反正是出不去的──。」
蘇佛兒皺眉,思索着:「這四面絕壁果真不可登?」
怪大師瞅了他一眼,哼哼道:「那日你爬看看──。」
蘇佛兒一笑,忽指着屋央木柱,問道:「這柱可也是你三代師祖所留下的?」
怪大師瞄了那柱一眼,唉聲嘆氣道:「別問我這玩意兒。它要不是三代祖師所留的,只怕我早毀了去。」
單文雪訝道:「為什麼?」
怪大師哼道:「為什麼?」
怪大師哼道:「想不到天下竟然有我參悟不了的武學!」
蘇佛兒雙目一亮,微笑道:「你可知道要用什麼心法來參透?」
「什麼心法都可以!」怪大師冷哼道:「不過,最好的心法當然是老夫這一門的大……。」
「大」什麼,他住了口沒說出來。那單文雪脫口道:「莫非是大勢至無相般若波羅蜜神功?」
這話,蘇佛兒嚇了一跳,怪大師則是整個人跳了起來,叫道:「妳怎麼知道?說!」
怪大師訝異的模樣,單文雪只是輕輕一笑:「蘇佛兒所學的,便是這門心法──。」
「蘇佛兒?」怪大師的眼光盯了過來,訝異道:「就是你這小子?」
蘇佛兒可不怠慢,急一個起身拜倒道:「晚輩參見師叔祖──。」
「媽呀!真的是你?」怪大師苦着臉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我們這門裡怎麼有你武功這麼差的?」
說着,怪大師已然出手。一招而動,便是雷霆萬鈞之勢當頭罩向蘇佛兒週身三十六大穴!好快招!
怪大師這一出招便含有三十六種變化,而且環環相扣盡極巧妙。眼下,蘇佛兒猛「嘿」的吐氣,右臂一振便將桌上一雙筷子挾於右掌指間。
但見,蘇佛兒指扣筷端,化成上下兩道快影迎了上去。怪大師哼的一聲,剎那出手的右掌掌腕柔似無骨,竟自穿梭於筷影之間,順勢而至!
蘇佛兒心不慌眼不飄,但見他稍用內勁於筷箸之上,便於怪大師掌面欺近前胸貼衣之際,那筷已斷成十六七短段,四下激射而至。
怪大師這掌若貼實了,不但一隻右掌要廢,就是當面迎奔而來的斷筷碎片亦難以迴避。
大喝,怪大師猛暴一聲:「好!」立時,雙肩一擺一動,右掌攻了回來。同時,一股逆激的氣流倒捲,將那十八段筷碎全一股腦的捲向蘇佛兒。
值此一變,蘇佛兒猶能沉氣出手。此刻,奔出的便是蘊藏大勢至無相般若波羅蜜神功的快樂絲。
這快樂絲的前端雖然是纏在單文雪腕上,但是自此後的部份亦足夠讓他在兩人之間形成前後裡外一十二個圈。這圈層層蕩蕩,互輔互成恍若一種陣勢。
怪大師迴擊而來的碎筷一沒而入,在半空間「波、波」的一連串響動,盡盡是插入桌面上。
而這端,蘇佛兒只覺隨碎筷之後一股無與倫比的氣機盪至,再要忍守已是不能。
不得已中,快樂絲在半空中一拗,硬生生的頂撞相激!
一聲輕脆爆響,蘇佛兒但覺胸口一熱手上一緊。掌中這一線的快樂絲隨之一鬆一頹,而自己一個人則受不住這股衝力倒飛了出去。
直至,撞到了屋央那座大悲木柱方停倒於地。
蘇佛兒大大喘一口氣,抬頭。
落入眼中的,第一個印象竟然不是猶坐於桌後小飲的怪大師,而是單文雪一雙百種感覺的眸子。
為什麼,為什麼單文雪要用這般眼神看自己?
蘇佛兒方想着,便看見一滴血。
血,晶瑩剔透的令人心碎。
它由單文雪的手腕內,輕忽忽像是浮在半空的羽毛,如是溜顫於佳人的指尖。恍恍然看起來,像極了血紅的珍珠溜轉於玉盤沿邊。旣美又憂!
蘇佛兒明白了。他,和單文雪之間這絲連線已斷。
但是,無形的那條線呢?
佳人的眸子令他心為之大動,忍不住中一股情懷昇起。一種近乎虔誠的心緒,他往前伸手握住美人的柔荑。就口,便將那滴千種風情的血珠輕吮於舌尖。
便此,單文雪手上更是無力,綿柔柔的置於郎君掌中。而有某種神彩的,是她一雙清澈的眸子。
如是半晌沉寂,蘇佛兒仰首一笑向怪大師抱拳道:「師叔祖,蘇佛兒要得罪了──。」
怪大師「喀」的咬斷一截骨頭,連嚼帶吞的在喉嚨裡模糊道:「小子,動手就俐落點,栽了你可難看──。」
蘇佛兒朗笑一聲,便不再言語。他一個跨步向前,右臂波動間快樂絲已化成光芒一道,直挺奔至怪大師前胸。至及一尺遠近,又倏忽打成三折,分奔向左右肩互及眉心之位。
怪大師哼的一聲,左手舉杯右掌拍出。姿勢寫意無礙,正可謂如行雲流水。
這電光石火之間,只見怪大師的右掌一扣快樂絲,一拉一扯間已將那絲挺直。隨時,左手置杯,口中激一道酒氣直向蘇佛兒面前而至。
蘇佛兒手上催動大勢至般若無相波羅蜜神功,順將怪大師的內勁氣機一導,平空在兩人之間放出快樂絲折成了一峯,恰巧巧撞至及所至的酒箭。
怪大師似是微微一愕,口裡道了聲「好」,人隨之拔起,一挫身間已到了蘇佛兒面前。蘇佛兒面不改色,左臂一震一摔擺脫了怪大師的手掌。當下,反身平地,右腿橫掃於中三路擋住怪大師的來勢。
却是,快樂絲迅如閃電沿於地面激去,至怪大師身前倒彈而起。兩相配合,便全憑的臨場反應全非一拳一式的死招牢套。
怪大師「嘖」的一聲,猶轉頭對一旁含笑而望的單文雪道了句:「這小子腦袋瓜子倒是靈活起來了。」
他說這話不急不緩,也怪的是,蘇佛兒的一腿一絲偏偏就慢了那一點。只見怪大師肩頭不過稍動,一巴掌已拍了個大響。
蘇佛兒捱了這一下可順勢得很,便藉這衝力往一側翻去。却是,手上快樂絲隨身子轉動繞成七圈由頭至尾護住。怪大師果然又緊追一掌!
這掌落實,正好拍於所繞身的快樂絲上。蘇佛兒右臂一縮一緊,將七圈合一抵住怪大師的攻擊。同時,絲沿臂上,無心無意間罩向怪大師身前心口一穴!
這出手,只見完美無憾,便以怪大師成就眼見,亦為之愀然變色而退。
退,一退再退,直到了牆邊才勉強旋身,雙掌盡落中化解盪開了絲端。
怪大師皺眉訝道:「小子──,這是那門武學?哼、哼,天下竟然有此功夫可以逼得老夫如此狼狽?」
蘇佛兒喘氣站定身子,恭敬道:「正是這柱面上『大悲咒』心法招式的第一式──。」
「大悲心法?」怪大師臉色大變道:「你會?」
蘇佛兒搖頭,回道:「只懂得第一招而已!」
「妙啊──。」怪大師大笑道:「真是天助我也。來、來──。」
怪大師上前,一拉蘇佛兒回座,一股子熱心道:「小子,你來得可真巧。這大悲心法老夫以為將斷絕於世,幸好是你來了,我倆可好好參研、參研……。」
蘇佛兒苦笑道:「可是……晚……我只知道第一式……。」
「笨!」怪大師拍了蘇佛兒一個響頭,叫道:「萬事起頭難。老夫只需知道第一式的心法便夠矣!」
蘇佛兒看了單文雪一眼,才將目光投向怪大師嘆道:「師叔祖,當真非唸這經不可?」
「你當然可以不唸、不練──。」怪大師嘿、嘿笑道:「不過──,以後你每天可要捱不少掌括子。」
蘇佛兒可明白,自己打不過不人家,除了捱括子之外還能怎的?
他正嘆,怪大師哼道:「你是誰的弟子?」
蘇佛兒道:「佛兒是由家父所傳授──。」
怪大師可沒聽過蘇小魂。他哼道:「他是祖師爺第幾代弟子?」
大勢至般若無相波羅蜜神功起於三百年前劍秀才。是時,融合了太史子瑜的武學心法而成大境。
至蘇佛兒,已然是第十代!
至於怪大師這一支,則是第六代。
怪大師點頭,哼哼道:「老夫可不要你稱什麼六代祖的怪號了來。一樣叫我怪大師便是──。」
這怪大師天生不拘小節,咱們蘇大公子一樣調皮出名。當下,朗朗一笑便道:「好啦──,就這般叫你怪大師便是!」
怪大師聞言,咧嘴欣喜一笑,大樂道:「這才是乖徒孫──。哼、哼,老夫數十年前就最怒這些繁文縟節,你能『從善如流』倒合了我的胃口。」
單文雪笑道:「看來,大師在十歲時必然犯下了驚人的大事?」
這話,可引得怪大師意氣遄飛,得意道:「可不是!老夫在十歲之際便已獨上少林砸了三座佛像……。」
蘇佛兒好笑道:「你拿泥菩薩出氣做什麼?」
「還不是為了試試武林泰斗的少林寺有多大能耐?」怪大師笑道:「結果闖了三關還是栽了。」
闖了三關?蘇佛兒不禁嘆氣道:「那並不是驚動了八大別院的住持?」
怪大師點點頭,嘆了一口氣道:「可惜啊可惜──。」
單文雪見他突然這般嘆氣起來,忍不住好奇問道:「大師何事可惜?」
怪大師又嘆氣又頓足的道:「可惜我師父趕上了少林把我抓了回去。偏不巧在黃河面上翻了船便一落至此。唉──!」他重重一嘆,道:「我本來想到東海面上找一個人比武的──。」
蘇佛兒心中一跳,問道:「誰?」
「大破道長──。」
怪大師的回答令蘇佛兒和單文雪訝顧失笑。怪大師哼道:「小子──,有什麼好笑?」
「沒什麼。只不過……,」蘇佛兒嘆了一口氣道「十年前當我十一歲時倒曾到東海找大破道長的傳人決戰了一回!」
「好──!」怪大師仰首大笑了半天,兩眼興奮的發光:「小子,我可越來越喜歡你了?」
所以,怪大師更加肯定的非將大悲心法參研出來傳授給蘇佛兒不可!
「至於這位小姑娘──。」怪大師吞吞道:「老夫收妳為弟子,教妳老夫一生所學吧!」
單文雪聞言大喜,急起拜倒道:「蒙大師不棄,受弟子單文雪一拜。」
怪大師這回倒是受了大禮,溫和一笑點頭道:「好!這禮不可廢。不過,以後咱們還是一般稱呼──。」
單文雪眼眸子一轉,一張嬌艷無比的臉上笑着,道:「這總是有失了分寸。不如,由弟子稱您為怪師父──。」
怪大師大笑:「妙!老夫一日之內改了四個名字!」他欣喜以極的看着眼前的蘇佛兒和單文雪。
好一對人間龍鳳。
男的,風流倜儻,別具一股玉樹林風的風格。
女的,則是麗質天生,婷婷玉立間只怕天下無雙。
怪大師笑了,如不湊成這對佳偶,那不是天下最掃興無趣的事?越想着,怪大師越發高興了起來。
只見他那雙毛茸茸的巨臂大掌鼓了起來,口裡不斷呵笑不已。這下只看得蘇佛兒和單文雪訝異不已。
單文雪輕一笑,道:「怪師父──,是什麼事惹得您如許高興?」
怪大師「哈」的一聲,道:「問得好!就是你們兩個?」
「我們?」蘇佛兒搔着頭道:「怎麼好端端笑得這麼奇怪?難道我們臉上長花了不成?」
「不是你們臉上長花──。」怪大師神秘兮兮的道:「而是,有好事近了──。」他越說,越發得意大笑了起來,半晌才喘氣道:「你說,小子啊──,你們兩個旣是男才又是女貌。嘿、嘿──,妙、妙,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這話一出,只令蘇佛兒和單文雪心中一震。兩人一番心思全擾開了來,一時間倒是不知如何作答。
怪大師自顧笑了半晌,忽的停住道:「幹什麼?不願意是不是?」
這話,可針對蘇佛兒而發。他怪大師再笨也看得出人家單大小姐臉兒緋紅,已是滿心歡喜的了。
蘇佛兒口裡發苦,期期艾艾道:「大師──,我……我……。」
「我什麼我?」怪大師怒道:「你這臭小子還嫌人家啥個?我徒兒之貌老夫可擔保天下第一,你還嫌?」
蘇佛兒看了單文雪一眼,搖頭:「不是──。」
「不是?那好──,你還猶豫什麼?反正今生今世也出不去了──。」怪大師喝道:「人間世一切還放不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