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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手印
第十四章  簇揚
冷明慧仰首見一道劃空流星往西南而去時,不由得心中大震。
此時,和龐虎蓮對打一十六掌後,第五劍膽已然含笑的自城牆外躍入。
第五先生看那流星去向,淡淡道:「冷大先生想來已經有所感應。」
便此一句,令叫那平素視生死如浮雲的冷明慧為之大大震動,口裡道:「什麼……?」
便此兩字,想盡力維持平日心緒穩定已所不能,那雙手臂,竟無法遏止的抖了起來。
冷明慧只覺自己肚裡一道苦水直衝上喉,枉費啊──!枉費平日自以為學通天機,枉費那天下第一諸葛名號,竟是連獨生子死於刀兵也無法相求!
一絲血絲,由苦水化成,流出口角來;那兩片唇,猶自顫動不已!
冷明慧仰天,長長嘆一口氣,驀地,耳中傳來極慟哀嚎!
接著,又一道流星壯潤雄偉,往那洞庭方向而去!
京十八!京十八也死了嗎──?
冷明慧只覺身子冷了起來,眼前,那第五劍膽竟也有了一絲訝異和莊重:「京十八啊──,京十八!於情、於義,你當真可稱得上是奇男子一個!」
冷明慧雙目已赤,獨子既死,眼前這兩人也得叫他們陪上共赴黃泉!
一咬牙,軍荼利神功如排山倒海而擊!
第五先生輕輕一挫身,晃閃到一旁;此時,迎向冷明慧的是龐虎蓮!
龐家的三天極門和冷楓堡的軍荼利神功,正是各擅俱長。
三天極門的天地、天道、天運,各自隱含莊子心法,自是如那行雲流水,輕描淡寫中別俱風韻;而冷明慧手上的軍荼利神功則是來自藏密,甚至更遠的天竺。
其中變化,則以密教真言,大開大破為主,端的是威猛雄濶。
第五先生在一旁冷眼旁觀,見冷明慧行動變化之間並未能完全發揮,尤其是自耳後完骨穴、天柱穴沿至腕中偏歷穴的氣機運行,大是無法暢通所欲。
如此看來,冷明慧和天琴先生昔日琴笛一戰,其內在所受的音傷至今尚未痊癒!
第五先生有了這層看法,又注視龐虎蓮的身勢變化。
那龐虎蓮在「三天極門」一學上,並未如昔年其兄龐龍蓮的造詣。
只是,和京十八一戰之後的傷勢已癒,如此和冷明慧一戰下來,最少有了六成以上的把握!
既是如此,眼前這個冷明慧並非自己出手不可。
最重要之事乃是查出京十八將那些船艘藏於何處!
第五先生一想及此,右臂一振,那劍膽急打出去,目標是冷明慧!
冷明慧和龐虎蓮之間頃刻是生死攸關之際。
斗然那劍膽來自面前,冷明慧知道此物異種,一偏身便躲開去。
同時,龐虎蓮則趁勢打了冷明慧左肩一掌,冷明慧一痛,連退了三步。
第五先生大笑收回劍膽,朝龐虎蓮道:「龐兄──,冷先生交給你了!」說完,一揚身便往樂淵樓而去!
龐虎蓮轉頭向冷明慧冷笑道:「堂堂天下第一諸葛冷明慧,今日也得死在我龐某人手中……。」
話聲一落,龐虎蓮又連出四拳;冷明慧吸氣暴退,依舊被擊中一拳,口中一噴血,摔撞到牆角。
龐虎蓮大笑,又一搶進,左手用的是「天地」中的「大聲不入」;右手則施的是「天道」中的「動陽同波」。
這般夾擊,正是必殺之著。
龐虎蓮不禁笑意湧上眼中眉梢,這一殺斃冷明慧,龐虎蓮三字必永留於武林拳戰史!
果然,龐虎蓮永留於拳戰刀上。被譽為「最笨的失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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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拳戰史第九百三十七頁。
明憲宗成化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夜,冷明慧、龐虎蓮一戰。
龐虎蓮以力敗,冷明慧以智勝!
拳戰史的評斷是以當時在旁觀戰的蘇小魂為記。
「冷大先生以傷殘經脈忍受龐虎蓮雙擊,而以正常經脈運行貫注於雙腿,斃龐虎蓮於立時。其機巧應變,當真前無古人!」
拳戰史的結論是──「龐虎蓮足堪為本拳史宗師級決鬥中,最笨的失敗者。」
補註是:「原因無它,以己之實攻敵之無;而令敵之實攻己之虛,謂之極笨也。故,龐虎蓮自本史宗師篇中除名,以其差乃兄龐龍蓮多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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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明慧忍著痛苦站起來的時候,就聽到一陣掌聲,是蘇小魂和六臂法王來到!
蘇小魂看了龐虎蓮的屍體嘆一口氣道:「冷大先生的機巧應變,果真稱得上前無古人……。」
冷明慧苦笑,看看自己雙肩道:「只怕這一對膀子以後無法使力了……。」
六臂法王一笑,手上結了「如來念處」大手印拍向冷明慧背上天柱雙穴,半晌,六臂法王深吸一口氣道:「並非完全無望……。」
冷明慧嘆道:「大師用不著安慰冷某……。」
六臂法王笑道:「出家人不打誑語……。」
冷明慧搖頭道:「冷某事小,知靜和京兄恐怕……。」
蘇小魂臉色一變,急聲道:「我們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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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先生在樂淵樓後院找到冷知靜和京十八的屍體。
他嘆了一口氣,對於冷知靜和京十八的友誼也為之動容。
這一剎那猶豫,竟不忍翻動京十八仆倒於地的身子。
那十艘巨艦的位置圖必在京十八身上,他第五劍膽現在倒是可以隨手取來,那管冒死人大不諱?
終究,自己雖是蒙古後裔,然而受中原教化自來便是五十幾年,要狠下心全然不顧眼前仁義的京十八和冷知靜,到底還是無法下手。
人盡仁義,無論是友是敵,同樣尊敬你!
昔日,唐門唐家老太太敬重於老頭子死的壯烈不屈,猶以厚禮送老頭子回苗疆老家。
他第五劍膽為一世梟雄,如是佇立良久,終只是朗笑一聲,拱手對京十八一拜,轉身便長揚往夜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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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魂注視著冷明慧抽搐的背影,沉默無聲。
天下間,有什麼事比白髮人送黑髮人還悲慘?
天下間,又有什麼言詞可以安慰喪子之痛的父母心?
他已不忍看!想那冷家父子由大惡之中頓醒,轉而成為大善導力,一晃兩年時間,多少武林同道受其恩澤?
蘇小魂無語,返身回走。
六臂法王亦是,眼前兩屍中人,俱是能脫出自限自利,而走向造化大變。
而今卻死於非命,情何以堪?
和尚無淚,唯深嘆處,竟不由自主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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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明慧進入冷知靜最後臥眠的房內,茫然四顧!
而情,卻濃濃不信;就此,相伴二十來年的獨子已魂歸?
他無淚,淌的是血,血滴了一心,心如爆、如炸、如火、如煎、如熬、如………灰………。
他呆坐倚窗前,驀地發覺冷知靜置於桌角的詞。
詞,給羽仙、給父親。
羽仙一闕是:「離多最是,東西流水,終解兩相逢。淺情終似,行雲無定,猶到夢魂中。可憐人意,薄於雲水,佳會更難重。細想重來,斷腸多處,不與者番同?」
他一嘆,復觀給自己的一闕:「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同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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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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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明慧輕唸深嘆,便坐靠於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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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遠處,是山。
山,驀地一片霞光東來。
又是一日始!
日日如昨,只是,景物依舊人事全非。
他茫然臨那東來晨曦,任令湧入窗內自己無淚的雙瞳。
瞳中無淚,只剩茫然!
心到死處,也無悲哀也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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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魂和六臂法王沒有打擾冷明慧,只是默默將冷知靜和京十八端正恭敬的放人棺木之中。
棺木兩旁,洞庭七十二寨的弟子肅立於旁,個個眼有……心有……淚!
誰能無淚對英雄棺!
潛龍和紅豆趕來,對著和自己同生共死過的朋友,盡力要留住最深切的一瞥。
情那堪,至友忽去?
鍾玉雙和大悲和尚也來了,由桐城至孔城,一路上他們的心揪成一團。
齋一刀人已離開桐城,譚要命則尾隨而去。
譚要命不是不想來看看冷明慧,而是他覺得,與其口裡安慰,不如殺滅狂鯊幫來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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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魂和六臂法王走到院子,對第五先生留下的足印沉思。
「他來過──,」蘇小魂道:「便走了──。」
這不是廢話。
一個「便」字,代表第五先生並沒有對死人不敬!
六臂法王明白,輕嘆道:「設非名利二字,第五先生何嘗不是值得一交之友?」
心中還能體念「仁義」二字,便是還有人性!
兩人輕嘆,鍾玉雙和大悲和尚走來。
鍾玉雙嘆道:「齋一刀已然離開桐城東回海上……。」
六臂法王嘆道:「只不知道第五劍膽人在那裡?」
大悲和尚道:「想來也是往東海去了──。」
蘇小魂點點頭,道:「如今計劃只怕將有所改動……。」
鍾玉雙接道:「最怕是洞庭湖王的繼承人不知是誰?」
眾人方討論著,屋內突然傳來哄叫之聲,而且越來越大,似有什麼事叫眾人意氣激昂。
六臂法王、蘇小魂互看一眼,當下便往屋內而去。
鍾玉雙要走,對那大悲和尚訝道:「和尚你不走?」
大悲和尚苦笑道:「和尚已經知道是什麼事了……。」
「喔──?」鍾玉雙訝道:「什麼事?」
大悲和尚目光投向屋內一瞥,嘆氣道:「潛龍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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慘、慘、慘,連三慘!
潛龍啊潛龍,你走什麼狗屎運!
潛龍一見那蘇小魂進來,立即躍身上前哀求道:「好個蘇爺爺,救救我吧──。」
蘇小魂愕道:「怎啦?」
紅豆一步過來,道:「洞庭七十二寨打算推舉龍哥為洞庭湖王……。」
當下,那些洞庭弟子叫道:「對,對──,潛龍大俠不但水底功夫卓絕,為人亦夠仁義……。」
「是啊──,想當年江湖上四大除惡殺手,潛龍大俠正是居功厥偉……。」
「請潛龍大俠領導我們替老湖王報仇……。」
聲聲如浪,波波高揚!
潛龍看底下那些洞庭湖弟子,真是一肚子罵滾在胃裡,怎也消化不良。
笑話,真天下大笑說!
潛龍我浪子一個,今天洞庭湖落在我手裡,不保明兒便煙消霧散。
開玩笑,什麼潛龍「大俠」?這輩子第一次聽到這狗屎鳥蛋話!
「不行、不行──。」潛龍一聽說話的是蘇小魂,當下感激的有那「士為知己者死」的豪情。
蘇小魂舉手,表示大家肅靜,又投給潛龍「安慰」的一瞥。
這一眼,差點令潛龍痛哭流涕。
耳裡,只聽蘇小魂道:「各位洞庭湖的弟兄,你們這般吵法,潛龍兄怎會聽的懂?不如大家隨我叫:『潛龍當幫主,領我們復仇』──。來,一、二、三,喊──。」
「潛龍當幫主,領我們復仇」……,「潛龍當幫主,領我們復仇」……。
潛龍看著蘇小魂那得意的笑容還能說什麼?
朋友,就是幫你兩肋插刀。
交友不慎,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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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玉雙進入冷知靜的房內,倚窗獨坐的,是個悲傷的父親!鍾玉雙心裡一酸,眼看離自己三尺的這位中年文士,竟已無昔日叱吒風雲的氣概。
英雄沒路最心酸,那堪得上老來喪獨子!
鍾玉雙無言,自懷中取出一卷小圖卷來。
她輕步走到冷明慧身旁,只見,昔日天下第一諸葛那湛湛眸子已然無光無彩。
她一嘆,只見冷明慧淒然抬頭一笑,又復不語低頭。
鍾玉雙一咬唇,遞出手上圖卷!
冷明慧一愕,本意推辭無奈,握卷的手如此堅定!
他伸手隨意取來,無心任意打開,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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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魂滿意的從屋內退回院子,院中,只剩大悲和尚注視屋內沉思。
蘇小魂訝道:「鍾玉雙呢?」
「去找冷大先生……。」
「找冷先生?」蘇小魂苦笑道:「冷大先生心中創傷豈是可以一時片刻治療得好?」
六臂法王也一嘆,道:「冷施主肩井之傷,設非半年以上的時間調養,只怕從此廢了……。」
六臂法王的意思是,冷明慧心傷體傷,這等痛,只怕世上除了自己掙脫,否則無人能解!
大悲和尚悠悠道:「有──,只有一個人可以……。」
「誰?」蘇小魂的眼中發光。
一個隨時能為朋友的憂傷而擔心掛念的人,活的不一定快活,卻是一個值得──生死相共的人。
六臂法王這一瞬間,竟不由自主的又被蘇小魂急切的情緒所感動,也將目光投向大悲和尚!
「冷無恨!」大悲和尚長吸一口氣,將目光投向二樓閣房,嘆氣道:「只有冷無恨……。」
蘇小魂、六臂法王俱為之一震,兩人目光不約而同的投向二樓閣房。
樓上,一點聲音也沒有;靜止不動如山夜林。
也無風雨也無晴。
傷心人,心傷於情。
傷心人,心傷唯情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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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明慧注視卷軸中冷無恨,良久、良久。
鍾玉雙亦佇立於一旁,不動、不語。
卷軸中的冷無恨,正巧笑盻兮的指笑著。
便這一個愣愣望著畫,一個靜靜陪著站,似乎,時光流轉已出越兩人的生命之外。
回首向來肅瑟處,歸去,也無風雲也無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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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裡,日已正中臨照。
這一立足,便是兩個時辰。
蘇小魂沒動、大悲和尚沒動、六臂法王沒動,三人六道目光,直盯著是二樓閣房。
閣房,依然無聲……。
潛龍訝然走入院子道:「幹啥──?吃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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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明慧眼中由茫然,慢慢……慢慢映出了冷無恨卷中的畫像。
那巧笑的童稚,似乎頑皮的爬上冷明慧的眼中,硬是擠呀擠的,要擠出爺爺的一滴淚水、一抹笑容……。
鍾玉雙的眼眶溼了,因為她看見冷明慧的眼中有像,像是冷無恨的像!
眼中怎麼映出像來?因為,眼中有了生命、有了感情、有了淚水。
淚水如鏡,映的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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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豆氣唬唬的跑出來,那潛龍幹什麼去請三個男人來吃飯請了這麼久?
當她一步踏入院子時,又好氣又好笑。
好氣的是,潛龍怎麼像呆頭鵝一樣站在烈日下?好笑的是,另外還有蘇小魂和兩個大光頭也是一樣!
紅豆嘆口氣,隨他們的目光看向二樓閣房,沒什麼事啊?
紅豆咳了一聲,道:「你們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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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明慧還是沒動。
這一坐,已經四個時辰餘!
鍾玉雙不動,陪這一站,也是四個時辰。
她一點也不覺得累。
因為她的心根本不在這裡!
她的心在眼前這人,這位正在死灰與生命邊緣苦索的人。
眼前這人,她可以感受到他掙扎的痛苦;無奈是,自己唯一做的,只有陪他;用心告訴他,他並不孤獨!
冷明慧不動,抬手舉畫的手已然四個時辰,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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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湖的弟子看見紅豆淚流滿臉的衝進來時,不禁騷動了起來。
紅豆長吸一口氣,淡淡道:「有……有一個人……,他……為了獨子的……死亡……。」
紅豆盡力要忍住情緒,無奈是哽咽了起來。
洞庭湖弟子靜靜變色,已然明白了是誰。
他們紛紛要紅豆坐下來慢慢說,紅豆不願意;她要……她要用盡所有的力量告訴大家:「那位……值得……我們敬仰……的前……前輩,正在……掙扎中……為……獨子……死亡……和……生命……感情之間……是悲傷和……大愛……之間的……掙扎……。」
紅豆已盡脫了力,可是她仍要告訴屋裡每個人最後一句話:「他……有朋友……他並不……孤獨……。潛…龍也是……他的……朋友……。所以……他……他們……陪他……走……這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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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斜西山,樂淵樓、後院花園,一百三十六道目光直往的方向是二樓閣房。
他們的心在一起,緊緊的,一起任那夕暉如暖的摟抱。
他們無言,言在目中!
目中有淚,淚由心來。
因為,二樓、閣房,有他們一位朋友,一位值得尊敬的朋友!
或許他曾經壞過。
或許他曾經殺過好人。
或許他曾經作惡過。
或許……或許有過許多的罪行。
但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現在。
重要的是,他同樣可以為朋友千里轉戰;甚至,犧牲了獨子!
因為,每個人都知道,他的獨子自從兩年前冷楓堡後山一戰後,便沒有再見過他。
無論是誤會他,或者後來大悟後的懺悔,他的獨子一直沒有機會見到他!
因為,他的獨子就如他,也是一個可以為朋友轉戰千里的人!
至死,他的獨子一直是這樣!
所以,他和他的獨子,一直沒有見面的機會!
他們都知道他的獨子是誰。
他的獨子是冷知靜,冷知靜可以為京十八轉戰千里,而京十八是他們的幫主。
冷知靜和京十八的友誼,至死不移!
眼前,有多少人能做到?
他也是一個偉大的父親,為了邦國,竟然能忍受獨子的誤會和淚水!這樣一個人,就算他們站上三天三夜也值得!
因為他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
他的名字就是──
冷明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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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冷明慧的淚水滴下來時,已經是半夜子時方過!
他抬起頭,注視眼前佳人,輕輕道:「謝謝──!」
鍾玉雙此刻,淚如泉湧,一摀臉,便自飛身而出閣房外!
剎時,院中鼓掌轟然之聲,號稱孔城有史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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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要命跟踪齋一刀,一路到了安徽、浙江交界的廣德城。
他已決定在此下手,因為冷明慧這些日子來,早已暗中在此佈樁。
他譚要命只有一擊的機會,如果死的不是齋一刀,那一定是他譚要命!
廣德城南的「雙傑樓」,無疑是最好的落腳處!
果然,譚要命收到的信息,齋一刀和灰鯊、浪子鯊、柳絮,便是住在雙傑樓中。
雙傑樓,分成南、北兩館;中間,是風雅超俗的花園佈置;小橋流水不說,尤以雲南大理石雕成的飛禽走獸、人物百態最具巧思!
齋一刀住的是北館,北館兩層,共六十八間客房!
譚要命住的是南館。
南館的館主是馬化坤,譚要命知道這位馬館主正是冷明慧暗中佈下的一著棋子。
看來,今夜行事可要大大借重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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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傲和鍾念玉就住在雙傑樓的北館。
原本,自霍山一戰後,俞傲即直接往東海而來,他原先的意思是混入東海狂鯊幫中,看看如何來配合京十八的進攻。
誰知,一路上接到萬夫子的消息,正有人不斷追查自己的行踪,而主謀者便是齋一刀!
另外,又於五天前驚聞京十八和冷知靜被狂鯊幫所暗殺!
俞傲心緊,正猶豫往東探狂鯊,或者是往西悼兩位朋友於孔城?
他已然看見了數名扶桑浪人進入酒樓!
同時,約莫一炷香的時間,他看見了譚要命進入!
俞傲和鍾念玉是坐於前院膳堂的角落,這最大的好處是,你可以隨時注意來來往往的人。
他也知道,扶桑浪人到的是左邊的北館;而譚要命一進來,立即和南館的馬館主交談數句後,便住入了南館!
鍾念玉道:「譚要命在跟踪前面那幾個?」
俞傲點頭。而且補充道:「第一個進來的老頭子是齋一刀……。」
鍾念玉臉色一變,道:「是他?」
「不錯!」俞傲眼已亮,手已緊,只是有汗。
他一個字、一個字道:「我感覺的出來,他的全身上下就像一把快的絕倫、無處不鋒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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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化坤漫步在庭園之中,眼前,另一名四十來歲的中年人也自漫步而來。
這人,正是北館館主魯林。
只見他淡淡一笑,道:「馬兄──,你那南館可好?」
馬化坤打個哈哈,道:「還好──。當然小弟的南館比不上魯兄你的北館豪壯……。」
魯林一笑,道:「哪──,馬兄這麼說便太見外啦──。要是叫主人聽見了豈不又一頓好罵?」
兩人大笑,拍肩握手的又寒喧了一番,便各自尋原路回去。
這前後不過喝杯茶的時間,卻足以叫俞傲看的眼發亮!
此時,他和鍾念玉已躲在陰暗樹頂,縱目全園。
鍾念玉輕聲道:「這姓馬的我看也不是好東西……。」
俞傲點點頭,道:「只怕譚要命這回要了自己的命!」
鍾念玉嬌笑道:「譚要命是不是朋友?」
「是!」俞傲笑道:「而且還是不錯的朋友──。」
譚要命人應該在孔城祭悼冷知靜,因為冷知靜是冷明慧的兒子!
為什麼他不在孔城而在廣德?
原因只有一個,他要殺了齋一刀來祭拜冷知靜!
鍾念玉也明白,所以她問:「你打算怎麼做?」
俞傲回答的很簡單:「妳去看住馬館主……。」
鍾念玉嘆口氣,道:「小心──,為我!」
俞傲的意思很明白,鍾念玉看的是馬化坤,那麼俞傲自己看的一定是魯林!
而且必知的結果是,魯林會去找齋一刀。
所以,鍾念玉只有嘆氣,因為齋一刀太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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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林恭敬的把紙條交給了齋一刀。
齋一刀一看紙條上的時間,冷冷一笑。
魯林臉色一變急恭敬道:「幫主有何指示?」
齋一刀道:「馬化坤說譚要命將於今夜丑時過一刻前來行刺?」
魯林道:「屬下未看字條,屬下不知……。」
齋一刀冷冷一笑,道:「魯林──,冷明慧用了多少銀子收買你?」
魯林臉色一變,顫聲道:「幫主冤枉……。」
齋一刀「刷」的起身,手按刀柄道:「說──!」
魯林噗通的跪在齋一刀面前道:「請幫主明察,勿中了奸人挑撥……。」
齋一刀手腕一動,刀光劈面而下,達於魯林頂上,戛然而止。
那魯林雖是驚駭,猶是注目相視於齋一刀眼瞳,並不稍避!
齋一刀忽然收刀大笑,一轉身,便回座坐下。
魯林愕然道:「幫主,您……。」
齋一刀點頭道:「很好──。能在生死之際猶忠心如此,本座不得不對你另眼相看……。」
魯林恭敬道:「多謝幫主明鑒……。」
齋一刀制止道:「月來,我知道雙傑樓中有人叛變,暗中和我們作對……。」一頓,又道:「樓主在那?怎麼到現在還沒見到人?」
魯林恭敬道:「樓主人親自準備晚膳,以待幫主之用。」
齋一刀大笑道:「這個樓老頭果然也是忠心不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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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傑樓的負責人姓樓,名字就叫做主人。
因為,只要你吃過他煮的東西,他就是你胃的主人。
知道樓主人的人並不多,就如同知道管天下的人不多。
可是,他們都是很有用的人。
一個是筆,禿筆隻毛可以管天下字;一個是剷,單手隻剷可以主天下胃。
樓主人來的時候,果然帶了十六道珍味。
那香味,別說齋一刀難得露出了笑臉,就算是一旁的灰鯊和浪子鯊也是口水直淌。
單憑味道,便知這菜如何!
樓主人不愧是主人。
十六道菜後,是十六道湯和甜點。
後面,還有一個大蒸籠!
齋一刀眼睛一亮,道:「這是什麼?」
「秘密!」只有樓主人敢對齋一刀這樣說。
因為,他一直保持最後一道菜的神秘,而每一回,這道菜都令吃撐了肚子的人還會不顧死活的再吃!
齋一刀大笑,道:「可不可以透露一點?」
「不可以──。」」樓主人笑道:「屬下保證這道菜絕對令幫主大吃一驚……。」
馬化坤在譚要命的房間並沒有找到要找的人,卻看到了一個女人。
奇怪,譚要命也會有找女人的時候?
那個女人倒先笑了:「馬館主你愣瞧個什麼勁?」
聲音嗲,人更美;馬化坤注視眼前這女人,只見雙眉不似一般女子輕淡,而有濃了幾分。
這最好,馬化坤知道這種具有英氣的女人特別容易令男人著迷!
至於,譚要命為什麼找女人?他是男人,也是殺手,所以他明白。
一個要殺人的人絕對不能緊張,而放鬆心情又是以那種方法最好。
問題是,譚要命的人呢?
馬化坤輕薄一笑,道:「妞兒──,你知不知道房子裡的男人去了那裡?」
那女人點點頭。
馬化坤笑的更愉快了:「小乖乖,告訴我他去了……。」
那女人一笑,倚偎了過來,道:「你真的要知道?」
馬化坤大樂,卻得故作正謹道:「當然,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他……。」
那女人嬌笑抬腕,輕輕劃向馬化坤道:「有多重要嘛?會死人啊──?」
夠味!馬化坤順勢便要抓住女人的手;就此一剎,那女人已然出手。
對於這點,馬化坤不會笨到沒防範,否則,他今天也不會爬到南館主的地位。
唯一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這女人的功夫太高,簡直是高得離譜。
所以,他只有嘆氣的份。
那女人笑道:「你是不是不服?」
馬化坤很誠實,立即道:「當然──。妳用偷襲的手法,如果讓我們再比一次……。」
「比?」那女人笑道:「要比這樣也可以比……。」
馬化坤苦笑道:「可是我的穴道……。」
那女人笑道:「又不比武……。」
馬化坤疑惑道:「那比什麼?」
「繡花怎麼樣?」
「開玩笑。」
「那就算了──。」那女人說完,就要出去了。
馬化坤急道:「等一下,妳可不可以告訴我妳是……?」
「鍾念玉!」
「鍾念玉?」馬化坤臉色大變,身子竟然抖了起來。
鍾念玉笑道:「幹什麼,我這麼可怕?」
「不是……。」馬化坤嘆氣。
「不是?」鍾念玉笑道:「那你幹嘛發抖?」
馬化坤看了鍾念玉一眼,才大大喘一口氣道:「因為俞傲!因為誰想到和俞傲面對面幹上了都會嚇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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齋一刀吃完了十六道菜和十六道甜點,滿足的朝樓主人道:「好──。不愧是天下第一廚!」
樓主人恭身道:「多謝幫主誇獎……。」
齋一刀望了一眼那大蒸籠道:「可以用了嗎?」
「可以──。」樓主人又一恭身道:「不過──,屬下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齋一刀雙眉一挑,道:「什麼事?」
樓主人一笑,道:「屬下想請幫主親自開蓋……。」
齋一刀一愕,旋即大笑道:「你這老頭子的花樣倒不少──,哈……。」
說完,齋一刀果然起身走到大蒸籠之前,打開!濃香夾煙霧冒出。
喝!裡頭赫然是頭碩大的赤尾白帶龍。
這魚長可數尺,十年難見一尾。
眼前這條白帶龍,看來該達八、九尺之譜。
齋一刀大笑,道:「好──。」
就這一聲「好」,殺機突然籠罩室內!
樓主人和魯林出手的目標是灰鯊和浪子鯊!
誰攻擊齋一刀?是蒸籠裡的一把刀。
刀,紅如血!
要命血刀,血刀要命!
譚要命破蒸籠而出,血刀所向,直迫齋一刀!
齋一刀斗受奇變,身勢不變,右移三尺。
譚要命刀勢也不變,以腰扭向,亦同往左而下。
齋一刀冷哼,身子一顫動,用的竟是扶桑忍術中的「大幻影」!
譚要命一刀劈出,齋一刀瞬時移位,反而到了譚要命身後。
這時,在一旁的柳絮亦一躍向前,右指上的死亡紅線則向譚要命捲來。
譚要命沉身,刀後掠,便追齋一刀退勢。
齋一刀大笑,右臂一振,嗆然一聲,那把尹正名刀「夜霧」已然在手!
夜霧如謎、如失、如戀、如情!
夜霧已出,急奔的方向是譚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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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霧如謎、如失、如戀、如情!
蟬翼刀呢?
蟬翼如紗、如霧、如詩、如夢!
蒸籠裡躲的不只是一個譚要命,還有俞傲!
俞傲一刀,驚鬼泣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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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傲出刀,擋住了齋一刀狂濤無倫的劈空一斬!
壑然大響中,那齋一刀竟然踉蹌後退!
灰鯊和浪子鯊正和魯林、樓主人交手,見狀大駭,捨下他們兩人,躍到齋一刀身旁急道:「幫主,您……?」
齋一刀長吸一口氣,盯住樓主人道:「你在飯菜下了毒?」
「沒有──。」樓主人笑道:「只不過這尾赤尾白帶龍如果放在桂林籠裡蒸,難保不會有點毒性什麼的……。」
齋一刀哼一聲,轉注視俞傲,道:「很可惜,今夜無法和你好好決鬥……。」
譚要命冷聲道:「你還以為有下次嗎──?」
齋一刀雙目一冷,道:「叛師無恥之徒……。」
「哈……,」譚要命怒道:「齋一刀,國仇不談,家恨你可沒忘了吧?」
齋一刀雙眉一挑,終無語。
譚要命咬牙切齒道:「你這匹夫,竟然是殺了我全村的人,設非當時我母親苦苦求你,今天我譚某也死不瞑目!」
齋一刀冷笑道:「誰告訴你的?」
譚要命冷笑道:「很不幸,昔年你血洗譚家村時竟然還有人暗中活留著。嘿、嘿,前個月便叫我在海邊遇著了,才道出這段原委……,呸!你還能編出個什麼鯊魚肚中不死孩童的神話。」
齋一刀冷笑道:「哼!養虎為患……。」
譚要命大喝:「你沾了多少血腥,到黃泉路上贖罪……。」
譚要命一刀將出,忽然齋一刀大笑,身子一抖,竟和灰鯊、浪子鯊化成一股煙霧,以忍術中的煙遁而去!
譚要命一愕,回頭,只見那柳絮也早一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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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念玉望著譚要命道:「其實冷大先生早就收服了樓主人和魯林?」
譚要命點點頭!
鍾念玉一笑,道:「那個馬化坤呢?」
「冷大先生知道他不可靠,只是用來做反間之計……。」
「聰明!」鍾念玉朝向一旁的俞傲道:「幹啥不說話?是不是被蒸籠烤成啞吧啦?」
俞傲苦笑,半晌才道:「齋一刀真可怕!」
「你不是擋住了嗎──?」
俞傲搖頭,拉開左襟,那肩頭竟烏黑一片。
鍾念玉驚道:「震力這麼強?」
俞傲嘆道:「設非那刀我是出於不意,否則……。」
譚要命突然道:「如果你那刀殺向齋一刀,他是不是躲不過?」
俞傲猶豫了一下,沒答話!
譚要命臉色一激動,道:「那時你為了救我而放棄殺齋一刀大好的機會?」
半晌,俞傲才道:「有兩個原因!第一,我希望能面對面的幹……。」
俞傲出刀,絕對是光明正大。譚要命不能反對,可是第二點是什麼?
「那一刀如果真的殺向齋一刀,你必死,可是齋一刀不一定死!」俞傲沉思道:「甚至,他還可能殺了我和魯林、樓主人……。以四命來換,不太值得……。」
「錯了──,是五命!」鍾念玉很堅決的道:「你死了我一定陪葬──!」
可怕!譚要命顫了一下。
不知道是為俞傲的分析,還是為鍾念玉的真情──。
俞傲含笑的看了鍾念玉一眼,又道:「我有一種感覺,那就是齋一刀身上有穿了某種東西,可能足以減少刀擊的力量……。」
譚要命嘆口氣,道:「不錯──。是有……。」
鍾念玉道:「什麼東西?」
譚要命看了俞傲一眼,嘆道:「白魔巨鯊的鯊皮。」
俞傲一愕,道:「白魔?昔年東海上的白魔?」
譚要命點點頭,道:「昔年你自腹部殺了白魔,卻讓齋一刀漁翁得利,剝了鯊皮做成五套衣物……。」
譚要命嘆道:「除了齋一刀本人,就是東海兩隊主舵和黃海兩隊主舵各有一件……。」
俞傲冷哼一聲,無言。
鍾念玉嘆口氣,注視窗外晨曦緩緩道:「蘇小魂他們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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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臂法王坐於房內禪蒲之上沉思。
對面,是同樣打坐的大悲和尚。
老久了,大悲和尚嘆道:「大和尚在想什麼?」
六臂法王微微一笑,道:「老衲只是在想,這兩年來所發生種種事……。」
大悲和尚一笑,道:「何不說來聽聽?」
六臂法王一笑,道:「自兩年前在努庫臺果勒河畔的莫古作爾喇嘛希特廟中遇見金剛師弟噶嚕紮相遇後,即南入中原找蘇施主相印證。試想是否可由武學精髓中體會禪道佛理……。」
大悲和尚笑道:「結果卻是世事多變?」
六臂法王輕一嘆,點點頭道:「老衲後來發覺,便非與蘇施主動手,就平日相處中也可明白其中隨心佛理……。」
大悲和尚笑道:「大和尚未免將那臭小子說的太好了。」
六臂法王輕一笑,道:「大師早有了禪宗悟果,是以言詞之間早已不拘於佛束之中,老衲十分佩服……。」
大悲和尚方自大笑,那蘇小魂已推門而入道:「大師這下豈非又將大悲和尚捧得太高?」
六臂法王一笑,道:「施主和大悲大師的造詣,實令老衲佩服得很。昔日曾聞少林不空大師亦曾叫兩位大德喝破一切障礙無明,老衲原本不信。待那日於洞庭湖畔見京施主和龐施主決鬥時,耳聞兩位對禪。這等啟迪佛性於大死心,大破滅之際,老衲為之汗顏震駭……。」
「哈──,」蘇小魂笑道:「大和尚可別落入了八風之中!」
六臂法王莞爾一笑,道:「待老衲擒住第五先生,當面向達延可汗開說勿入犯中原之後,再與施主好好暢談佛學精義……。」
蘇小魂笑道:「大和尚不用大手印來對付我啦?」
六臂法王雙目一睜道:「誰說不了?」
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那蘇小魂、大悲和尚亦隨之大笑。
門口,有人嘆氣,是鍾四小姐!
三個男人立即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只見我們鍾四小姐咳了半天才道:「我說六臂法王啊──。」
六臂法王心裡一緊,急道:「施主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鍾玉雙嘆道:「只是勸你別被那大悲和尚的瘋子禪壞了你苦修的般若慧根……。」
大悲和尚叫道:「喂──,鍾四小姐可別冤枉好人啊──。」
這廂門內談的嘻嘻哈哈,隔壁那廂潛龍可是煩惱的要死。
潛龍嘆口氣,哀求道:「冷大先生,打仗這玩意兒,由你來調遣如何?」
冷明慧,已恢復了往日神采。
想那日孔城中驚天動地的掌聲,想不感動都不行。
他淡笑道:「主意是可以出,人還是要由潛龍兄弟你來帶……。」
潛龍笑道:「檢現成的是不是?那好──,一切就聽你這位軍師設置……。」
冷明慧一笑,轉向俞傲、譚要命道:「前天那齋一刀的一刀斬如何?」
「可怕!」俞傲、譚要命異口同聲!
冷明慧一笑,道:「如果以你們兩把刀對付他一個呢?」
俞傲、譚要命互望一眼,不語!
冷明慧淡笑道:「我知道你們不會很願意……。」
潛龍在旁嘆道:「唉──,死要面子會死的很難看。」
俞傲苦笑道:「我……只是不習慣……。」
譚要命也苦笑道:「我也是──。」
冷明慧淡笑道:「不只齋一刀,那第五先生也是一個大問題……。昔日以趙任遠、冷默、鍾夢雙、朱馥思都還只在五招之內被打下馬。便是蘇小魂、鍾玉雙聯手尚未能剋制的了……。」
潛龍嘆道:「那怎麼辦──?」
冷明慧沉思道:「以蘇小魂、鍾玉雙、六臂法王和我一起對抗,或許可以……。」
「這麼厲害?」潛龍嘆道:「那我呢?」
冷明慧笑道:「你和紅豆姑娘對付東海兩隊的灰鯊和浪子鯊……。至於大悲和尚則對付中本義一……。」
「中本義一?這小子又是幹什麼的?」
「副舵!」冷明慧一嘆,道:「忍術只在齋一刀之下……。」
潛龍嘆氣道:「另外有一個叫柳絮的是不是?」
「沒錯──!」冷明慧道:「唐家的觀音淚足可對付!」
「什麼?唐雷那小子也要上船?」
「不好嗎?」唐雷笑嘻嘻的從門口踏進來,笑道:「冷大先生好耳力,聽的出晚輩到了──。」
潛龍叫道:「來晚了該罰──。」
「罰什麼?」
「到隔壁去──!」
「隔壁?隔壁幹什麼?」
「沒事!」潛龍嘆道:「不過是兩個和尚和兩個瘋子在談佛罷了──。」
「兩個瘋子?」唐雷苦笑道:「是不是其中有一個女的?而且姓鍾閨名玉雙,外號最後一位具有婦女美德的女人?」
「對!」
「可不可以換個別的?」
「可以──。」
「什麼?」
「去叫一些麻油雞來……。」潛龍朝俞傲笑道:「有人要做爹了,總得叫他老婆補一補,對不對?」
「對極了──。」唐雷笑道:「潛龍你可真快……。」
「快你的頭!」潛龍下巴抬向俞傲一下,道:「是那位俞傲俞朋友──。」
難怪冷明慧一直沒說出鍾念玉的目標是誰!
譚要命一笑,突然道:「我想,如果俞傲請我吃一頓,大家聯絡、聯絡感情,聯手大概不是問題!」
俞傲明白他又多了個真正生死之交的朋友,所以,他朝冷明慧道:「聽說樓主人是冷大先生的朋友?」
「好像是的──。」冷明慧回答得很愉快。
俞傲一笑,道:「聽說他煮的東西也不錯──?」
「是不錯!」冷明慧笑道:「你要請客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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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杭州城外,杭州灣內正有十艘巨艦聳立。
巨艦躲在隱密的內港,而且掩飾得很好,似乎是等待它的主人來到。
當然,巨艦旁亦有許多的快舟巡迴,以阻止一般漁人的接近。
沿那海岸的水師也接到聖上的命令,附近水域除了特定某些人,全部封鎖。
當蘇小魂一行人前來端詳這些已然造好了的巨艦時,個個臉上露出奇異的表情。
這可是真正的海戰,較昔年塔里木河旁的決戰更是驚險的多。
海上因素遠非陸上所能那麼容易控制,尤其是傳說那極可怕威力的颶風,更是在人力控制範圍之外。
否則前朝也不至於為了征扶桑國而兩次全軍覆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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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回到杭州城裡西子樓,各自有一番沉思。
冷明慧當先道:「我們遠征狂鯊幫以前,倒還有件事非先辦不可。」
潛龍看了紅豆一眼,道:「是不是那齋一刀在杭州城裡也有暗樁?」
「不錯!」冷明慧嘆道:「而且必然是厲害的角色……。」
紅豆笑道:「以綠盟也除不掉嗎?」
冷明慧道:「雷齊的丐幫在此損失了一位八袋長老,三位七袋弟兄,至於其他四袋、五袋的就更多了……。」
蘇小魂皺眉道:「有這麼厲害?」
冷明慧點點頭,道:「依老夫所見,這裡不只是有齋一刀的人,還包括了丁家堡、第五先生的人……。」
六臂法王訝道:「第五先生又在此培養了新的勢力?」
冷明慧道:「培養是來不及──。不過,將龐家兄弟以往的勢力組合起來倒是可能的……。」
鍾玉雙嘆道:「真個是禍害遺千年……。」
大悲和尚道:「丁家堡號稱有八大長老,那個『寒星雙飛鴻』已然見過了,還有那些傢伙?」
冷明慧一笑,道:「目前所知,杭州城內可能有三個比較特別的……。」
「特別?」蘇小魂雙眉一挑,道:「是不是有一個是一十根指頭的丁十一?」
「丁十一?」潛龍叫道:「有了向十七、京十八不夠,又跑出來一個丁十一?」
冷明慧一嘆,道:「丁十一除外,便是兩個整天手上戴一串鐵環的老頭……。」
鍾玉雙臉色一變,道:「陰陽母子環?」
陰陽母子環,環環索命歸!
冷明慧點頭道:「丁泣和丁哭的陰陽母子環昔年便叫冷楓堡吃過不少苦頭!」
昔年,冷楓堡未破之時,丁家堡和冷楓堡之間已然對峙了十年。
十年來,大小戰役六十一次,沒一次冷楓堡是全勝,總是非得付出慘痛的代價。
冷明慧又道:「我們有十天的時間來清除他們。否則,十天後我們方一自海上動,便叫人由後面斷了路。所以,非除去這些人不可……。」
每個人只覺得心頭上又多了一塊巨石。
冷明慧分析,十天之後出航,那船正好順風、順流可以快速的追擊東海狂鯊幫。若是過了時間,反而因風向更改而大大遲緩。
冷明慧一笑,道:「我們今晚似乎該留一個人看住西子樓的房間是不是?」
大家同意,而且一致看向俞傲!
俞傲不由得又感動了起來。
因為,明天鍾念玉就要由鍾字世家的人接回去。
鍾字世家現在已經快變成托兒所了。
俞傲笑了笑,看向身旁的鍾念玉。
鍾念玉含羞一低頭,竟平添無限嬌韻。
那潛龍突然笑道:「俞傲──,你取好了名字沒?」
「名字?」俞傲一愕,旋即明白了過來。
俞傲朝鍾念玉看了看,又朝眾人看了看,最後目光落在冷明慧身上,輕輕道:「俞某昔日蒙冷大先生自死門關拖了回來……。」
冷明慧大笑,道:「本當該為之事……。」
俞傲笑道:「這孩子之名,便請冷大先生命名如何?」
蘇小魂大笑道:「敢情好──。這下佛兒和無恨又有伴了──。」
提到冷無恨,冷明慧整個神情柔和了起來。
只見他和煦一笑,道:「喜字如何?」
「喜?單名喜?」鍾念玉已經笑了起來:「俞喜?俞喜?」
「哈……,」俞傲樂極大笑道:「好名字!俞喜,俞喜……。」
的確是好名字!這正是喜事一件。
每一個人都笑了。
六臂法王注視眼前這堆中原的朋友,心中充滿了溫暖。
人間,充滿了喜事是多麼美妙。
何處是極樂?唯心中常喜!
六臂法王想及此,大笑。
笑聲狂動,滿座愕顧。
那六臂法王大笑,竟足足有一炷香時間方停了下來。
鍾玉雙當先忍不住嘆道:「大和尚,我還以為你會笑斷了氣咧。」
聞言,那六臂法王又大笑,邊笑邊吃力道:「這……何……嘗……哈……不是……哈……喜……喜事……哈……。」
這一路笑來,滿座為之忍禁不住,也大笑了起來。
俞傲的眼眶已笑,有了這些朋友,他還有什麼好不滿足的?伸手,輕輕握住伊人柔荑,兩相凝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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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臂法王是被大悲和尚拖著跑的。
大悲和尚的理由有好幾點:「第一,丁家堡那幾個老頭子太厲害,所以,念在佛門同道份上,你該幫幫忙對不對?」
六臂法王無法否認。
最少,仁義兩字上也該如此。
「第二點,」大悲和尚道:「人家潛龍、紅豆,蘇小魂、鍾玉雙是夫妻,和尚去湊什麼熱鬧?」
這點,六臂法王想想也有理。
所以不反駁。
還有沒有第三點?
「有!」大悲和尚道:「第三點是,昔年唐笑有一半是死於冷明慧之手。他現在想補償,如果大和尚你在中間,那冷明慧不但怪怪的,就是唐雷也怪怪的,是不是?」
有道理!六臂法王想起來也覺得怪怪的──。
「所以──,」大悲和尚加強語氣道:「於情、於理,你是不是要跟和尚我在一起?」
六臂法王點頭道:「對極了。好,下一步是,我們要去那裡?」
「先找陰陽母子環──。」
「丁哭和丁泣?你知道他們在那?」
「不知道──。不過冷大先生告訴了我他們聯絡的方法!」
六臂法王笑道:「你找到了暗號嗎?」
大悲和尚和六臂法王此時已走到西湖畔,對那一湖西子,左顧右盼了半晌,嘆口氣道:「找到了,不過有點麻煩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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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舫」是西湖六大名舫之一。
既是名舫,想來必是豪華精美,琉璃飾彩。
如果單憑這些,西湖上最少有二十六艘船舫可稱之名舫。
所謂「名」,就是有特別之處!
快樂舫上最有名的,就是醇酒和美女!
蘇杭本多佳麗,美人需美的奇才算的上特別。
快樂舫主人的嗜好之一,就是收集天下各地的美女。
甚至,包括極西國度中的金髮碧眼美女!
當然近一點的波斯美女,或是北方的俄羅斯女人,南方的南洋女人,你在快樂舫上面都可以找到。
至於酒,無論是中原本土的茅台、紹興,或是北方的燒刀子,更北國度的伏特加,西方的葡萄美酒,天竺的沉仙果子酒,快樂舫上都有!
因為,快樂舫的主人就是和管天下、樓主人並稱的富享受。
管天下,管遍天下所有字!
樓主人,主遍天下所有胃!
富享受,享遍天下所有樂!
富享受不但富有,而且會享受。
對於這樣一個人,你叫他去動刀耍劍的他幹不幹?
呆子才幹!
所以,富享受當然會雇請保鏢來保證快樂舫一定快樂。
在西湖蘇杭上,勢力最大的當然是丁家堡。
所以,請丁家堡的人來鎮守保證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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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臂法王聽完了大悲和尚的敘述,嘆口氣道:「我們是不是要上那快樂舫?」
大悲和尚道:「不是──!」
「不是?」六臂法王訝道:「不是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麼?何況,那條船上有我們要找的丁家堡中人……。」
大悲和尚一笑,道:「因為富享受富大爺在那條船上請的人並不是丁哭和丁泣,而是丁十一!」
「十一根指頭的丁十一?」六臂法王道:「我們不是要對付丁家堡的人?」
大悲和尚笑了,笑的很愉快的道:「丁十一是冷明慧的事。你想,兩個和尚上快樂舫是多尷尬的事?」
這是真的。
六臂法王還是有疑問:「我們到底在這裡幹什麼?」
「等人──!」大悲和尚笑道:「等六大名舫之一的玉女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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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女舫上無玉女。
當六臂法王看見玉女舫的時候,實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或者是自己眼花了?
眼前這艘破船如果可以稱的上是六大名舫的話,那西湖上三百八十七艘船舫豈非成了天上銀河珠寶船?
六臂法王一皺眉,看看那撐船的老頭,極是不起眼得很。
約莫五十來歲,雙手粗糙,一身布衣,端的是無啥稀奇。
不過,六臂法王最少研佛了四十二年,這點倒不介意,萬生萬相中,美醜名號又是如何?
當下,六臂法王一笑,道:「我們是不是要上船?」
大悲和尚搖頭道:「還不是時候。」
當然不是時候,那艘玉女舫最少還在十丈外。
大悲和尚補充道:「我的意思是,要等到那快樂舫上丁十一和冷明慧之間碰了面以後,我們才行動……。」
「夾擊?」
「不是──!」大悲和尚看向西邊湖上點點帆影,道:「冷明慧出現後,丁十一一定會通知丁哭和丁泣。我們就是等著他們動,才在半途攬截──。」
六臂法王點點頭,看向那玉女舫,這傢伙能跑多快?
他兀自沉思著,大悲和尚已然笑了起來,道:「大和尚知不知道這舟為什麼叫『玉女』?」
六臂法王不知。
大悲和尚大笑道:「因為玉女之所以還是玉女,原因就是別人追不上。所以──,它不叫母親,而叫玉女──!」
不錯!可以給人追上的女人總是成了母親。
所以,玉女舫之所以叫作「玉女」的原因,是因為它的速度,就如同天下的船都是男人,也一樣無法追得上它!
六臂法王淡笑道:「那位船老大一定很有名的了?」
「名是沒有,認識的人都叫他老張──。」大悲和尚嘆道:「可是有些人卻對他恭敬的很,叫他做張伯……。」
「有些什麼人?」六臂法王隨口問道。
「鍾字世家的人,包括鍾家掌門鍾濤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