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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出一片天地
第八章  何相識之死
黑情人有點訝異這回進了岳陽城竟然不是往義風堂走,而是到了東城的一座閣樓前。
這一行浩浩蕩蕩的人大是引人注目,那是正常。
不正常的是,進入這條巷子後,好像這兒的住戶早已習慣了般,連眼角也不溜看一眼。
「這裡也是我們幫中的勢力範圍?」黑情人小聲的問著,邊瞄眼看那匾額三個大字——長春樓。
朱紅大門無聲的推開,顯然是經過妥善的保養。沈鵬輕輕一笑,回道:「黑兄好觀察力,這巷子八戶人家的確都是本幫的幫眾。」
黑情人點了點頭,尾隨的眾人進入樓院內。
只抬眉見著,早有近百名斷紅幫的弟子肅立在練武場,所有的目光全投向羿死奴的身上。
黑情人不得不有點佩服了。
上百人的凝目察視之下,羿死奴氣度恢宏直似入於無人之境,舉手投足,俱是大家的風範。
這點連雷動陸也不得不佩服道:「姓羿的有他奪人之處。」
沈鵬輕輕一笑,拉了拉黑情人,雙雙進入正廳中。
只見羿死奴被請上了大位,朝眾人肅手道:「各位兄弟請坐,羿某不敢以幫主自居,唯以兄弟相呼。」
彭鹿哈哈大笑,拍掌道:「好!這句話深得我心!」
鮑打怨也咯咯叫笑了起來,道:「羿兄弟別客氣了,我們都見過你的武功造詣以及超人的膽識,鮑某相信,在羿兄弟的領導下為武大先生復仇可期。」
於是眾人紛紛喝附,情況熱絡了不少。
羿死奴在上頭意氣飛揚,微哂道:「承蒙各位兄弟厚愛,那麼羿某就不客氣的說出計劃。」
此刻眾人紛紛落坐,一干婢女也傳上了茶點。羿死奴淡淡一笑,當先舉杯道:「且以此相敬各位!」
一片轟然中,十五個人相互敬茶而飲,羿死奴看了一巡,這方是微微揚眉道:「我們第一個目標是柏青天,對付他最好以江湖的方式解決。」
廣午火這廂在下頭應聲道:「不錯,柏青天封有『千里侯』的爵位,若是以硬幹恐怕會引起朝廷方面的出兵。
羿死奴沉嘿一聲,點頭道:「這點正是羿某的顧慮,所以,我們首先之事便是將整個斷紅幫重新組合起來。」
他看了下頭一眼,只見一個個面有疑色,笑道:「各位兄弟或許不明白在下的用意……」
「宋某的確不明白!」斷紅幫中負責冀境分舵的宋把酒蒼啞著聲音道:「本幫原先有天下三十三分舵,如今只剩下我們一十三個倖存……」
他斟茶大口入喉,清了清嗓子,依舊是那蒼啞的聲音接著道:「三十三個分舵各佈於一處,若是要合併重組,恐怕是大為費時之事。」
羿死奴哈哈大笑,道:「宋兄弟放心,羿某的意思是,要將斷紅幫中人全數調往長安城下的臨湘鎮。」
這廂雷動陸忍不住問道:「那豈不是大大顯著了目標?而且近萬人馬滙集,官府那邊只怕有所猜疑。」
「柏青天不會讓官府在自己行動之前有所舉動。」羿死奴哈哈大笑道:「長安城是柏青天的地盤,我們在行事上有許多的不便……」
「但是,如果柏青天出了長安,就像是老虎離山。」黑情人接口笑道:「而我們在沿路上大可以擺下二三十個陷阱。」
羿死奴的眼睛一閃,笑道:「羿某正是這個意思。」
一時間,眾人你看我,我看你,議論紛紛著。
墨不回咳了咳兩聲,朗聲道:「既然羿兄決定如此,我們也無不遵循的道理,只是在時間上……」
「一個月的時間。」羿死奴嘿嘿道:「當九月初一放鷹獵狐的日子,柏青天就是我們要獵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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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樹在秋天的感覺是很特別的。
特別是在月色星光下,只有風捲過衣角。
黑情人就坐在涼亭上,撫著那柄奇特的兵器——「黑情人」。
情人醉枕,夢裡挑劍風雨。
他低唱了一聲,忽然覺得羿死奴這個人好可怕。
「黑兄在想事情?」沈鵬踱了上亭,在對面坐下。
「不!」黑情人收了那柄「黑情人」輕輕搖頭笑道:「只是乘涼,胡亂耗著時間而已!」
沈鵬輕輕笑了,眼瞳子忽的精芒一閃,說道:「黑兄,羿死奴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這話忽然而來,黑情人都為之一楞。
「沈兄有所懷疑?」
「哈哈,如果你是我難道不會?」
黑情人沉默了下來,可不覺得眼前這個年輕自己一兩歲的沈鵬像他平日表現的只有熱忱,而是有更深的城府。
「沈兄何必多慮?反正大家的目標都是對付柏青天。」黑情人笑了笑,嘿道:「只要確定這點就好了,是不?」
「當然不是。」沈鵬整個人嚴肅了起來,道:「數天前,申老老死在長安城內……」
「大不易酒樓的申老老?」黑情人聳肩道:「那又有什麼關係?」
「如果你知道他的身分是龍虎尊中四頭魔虎之一呢?」沈鵬嘿嘿一笑,挑眉道:「有沒有關係?」
黑情人的臉色自己都可以想像有多難看,甚至耳朵聽著自己說話的聲音都好吃力,道:「你……是誰?」
沈鵬哈哈笑了起來,忽的壓低嗓子道:「九天魔虎落地來,一吞人間恩怨情……」
「你?」黑情人吞了口口水,嘆道:「是幫中四頭魔虎之一,據稱是最神秘『有翅的老虎』?」
沈鵬微微一笑,凝視著黑情人道:「我們現在是以龍虎尊組織的身份談話。」
他一頓,環視了四週一眼,接道:「羿死奴在打什麼主意?」
黑情人心中一涼,面上可是嘻笑如常,哈嘿一聲,反問道:「你對羿長老有所懷疑?」
「嘿嘿,那是你不明白!」
沈鵬的一雙眸子閃了又閃,冷肅說道:「羿死奴今天明說的是將斷紅幫所有人馬齊集於臨湘大鎮,以用來對付柏青天,哼哼!」
黑情人注視著眼前這個龍虎尊中神秘的人物,皺眉道:「你的意思是,這其中是另外有陰謀?」
「難道你不知道?」沈鵬的臉上在笑著,眼瞳子裡卻是寒冷得令人打顫,道:「黑情人,總不成你以為羿死奴有這個能力完成他的野心吧?」
空氣中,似乎只剩下風的聲音。
不,可以說是風的悸動。
黑情人可是明顯的感受出這「風」可不自然,而是來自沈鵬的身上。
簡單一點說,那近乎是一種模糊不明的殺機。
他歎氣了,「為什麼有這種想法?」黑情人苦笑的問道:「據羿長老說,這次往斷紅幫的行動曾經取得魔虎之一的申老老同意。」
「我是我,申老老是申老老!」沈鵬嘿嘿的笑道:「因為,申老老根本不知道我的身分,更不會知道龍虎尊早就有人藏伏在斷紅幫內。」
這件事應該只有龍虎尊裡的那條龍知道。
「我之所以懷疑,最重要的是……」沈鵬嘿嘿的笑了起來,道:「本幫將在九月初五大聚於長安城內。」
咱們情人哥哥一點也不笨。
他登時明白了羿死奴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在龍虎尊聚集之前做好了佈署,在那時所有幫內長老、魔虎和龍頭將會在長安舉行派令大會。
羿死奴這回的攻擊,將可以一網打盡。
黑情人感受到沈鵬一雙眼眸直瞪著,渾身不自在了起來,但是仍舊面帶微笑的聳了聳肩,道:「屬下只知道羿長老要我跟他行動,至於他有什麼特別的目的就不知道了。」
「真的?」
「是!」
沈鵬沉默了片刻,忽的笑了起來,道:「如果由你來領導斷紅幫,這個重任接得下來嗎?」
黑情人還真嚇了一跳。
這些日子來沈鵬是三番兩次的提過,那時不知道對方的身份,直以為是玩笑話。
現在可是大大不同了。
黑情人只聽得自己的喉頭「咕嚕咕嚕」響了好幾聲,終於嘆氣道:「這點恐怕會傷了大家的感情。」
「哈哈,你放心!」沈鵬愉快的回道:「如果是有龍頭的諭令要他到聖壇進行接替申老老位置的大典,羿死奴能不去?」
事情似乎到了無法退身的餘地。
黑情人除了該說「好」以外,他還能有別的話說?
星斗移動,沈鵬早已經走了。
夜,更深、更沉、更深、更沉,然後,東方微明。
又是一天開始。
每天都是十二個時辰,但是,每十二個時辰都會發生令你想像不到的事情。
今天呢?
花苑的小徑上,有人緩緩踏著初秋稀疏的落葉而來。
人來自黑情人的背後,走得好慢。
好慢,卻是有力,充滿了霸者的氣勢。
「你知道沈鵬的身份了?」羿死奴終於走到黑情人的肩側,同一個視線看著前方的晨曦,緩緩道:「你也知道他要你接替我的『工作』?」
黑情人雖然沒有轉過頭去看,但是,對方的語氣讓他很明白的感受到一股譏誚,好濃!
「沈鵬對你有些懷疑。」黑情人實話說了,道:「昨晚他問我是否知道你的目的。」
羿死奴輕輕笑了,偏轉過頭來,眼神裡難得有一份欣慰,道:「我很滿意你沒有告訴他。」
黑情人也笑了,道:「我何必告訴他?」
他們雙雙大笑了起來,羿死奴用力的拍了拍黑情人的肩頭,點頭道:「選對了伙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黑情人很用力的點頭,好誠懇,但是,他可沒忘記四下巡視了一眼,邊問道:「你不怕被沈鵬看到?」
「他現在很安心。」羿死奴冷笑道:「而且很忙。」
輕輕一笑裡,羿死奴補充道:「因為,昨天一天裡,鬼域在這方圓百里一直到長安城以內的力量都叫人拔了起來。」
「誰下的手?」黑情人嚇了一跳,道:「鬼域三大組合,九幽教、黑魔門和吞日天都不是簡單的角色。」
「楊字頭八代主這個女人更可怕!」羿死奴嘿嘿一笑,道:「更何況,那個『相識滿天下』的何相識也來了。」
斗然間,黑情人的心口上好像被壓住了一塊巨石。
好苦的一張臉,他嘆氣道:「看來這個斷紅幫領導人的位置是個傷神的工作。」
楊雪紅很明顯的擺出了實力。
兩百年來楊字頭的傳人一向握有江湖中一股神秘的力量,現在,楊大小姐很顯然的朝自己和龍虎尊宣戰。
「龍虎尊滅不了的鬼域卻在一天之內毀於楊雪紅那女人的手裡!」羿死奴眼皮跳了跳,嘿道:「這很明顯的講明她下一個行動的目標。」
黑情人的心情越來越沉重了。
他覺得自己像呆瓜似的接受了冷大先生的委託,這種吃力不討好,兩面不是人的事,自己怎會「得意」的幹了?
羿死奴在離開時又提了一句:「武斷紅不是沒有財寶,沈鵬到斷紅幫的目的就是為了這點。」
羿死奴走了,卻留下一肚子的麻煩給黑情人享受。
「大舞!」黑情人的心裡在破口大罵:「你這頭己亥豬到底死到那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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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簡直平靜得令人不安。
柏青天穿上了寶藍色的綢袍,緩步悠閒的往前廳,他可不需要走得太快。
因為,在那兒等他的人目的不明。
「寒雲峰碧寶觀的寶大地觀主來找侯爵會有什麼目的?」韋燕雪在柏青天左後半步緩跟著,皺眉道:「楊字頭那邊昨天已有通知,姓寶的和整個大事件有關。」
柏青天笑了笑,伸手正好握住一片落葉。
落葉,泛黃中尚有一小角是青綠。
「寶大地來是他們整個大計劃中的一部份。」柏青天踏在鵝卵石鋪成的小徑上,笑道:「楊雪紅在一夜間毀掉了鬼域,但是不可能一網打盡。」
「侯爵的意思是,寶大地是鬼域中人?」韋燕雪嘿嘿道:「也就是羽公子的人?」
五天前的一戰,柏青天到現在元氣尚未完全復元,他咳了咳,潮紅的臉頰在閃亮的眸子下特別奇異。
他沒有回答韋燕雪的話,右腳已由後頭邁入了前廳。
好個寶大地。
七旬年歲依舊是碩壯威猛,氣勢大是不同。
「柏大捕頭別來無恙?」寶大地哈哈大笑,一撣道袍起身,抱拳道:「老道冒昧來訪,有擾……」
柏青天淡淡一笑,肅手道:「寶道長請坐!」
寶大地哈哈長笑,氣由丹田出來,甚見功力,他大剌剌坐下了,嘿嘿道:「老道今天登門求見,是有一件事想請託柏大先生。」
「呃?」柏青天睨視了一眼,微哂道:「在下有何處可以效勞的?」
「舉手之勞而已,嘿嘿!」
寶大地看了看柏青天,「咕嚕」一口喝下了茶几上的茗茶,這才輕笑道:「是想借柏大先生家傳的秋水寒玉一用。」
「呸!」韋燕雪忽的怒目斥聲,喝道:「寶老道,你以為是跟誰說話?秋水寒玉可是當今皇上御賜之物。」
寶大地嘿嘿一笑,哼道:「我和柏大先生談話,豈有你插嘴的餘地?」
「怎麼沒有?」柏青天輕輕一笑,道:「他的話就是我的話。」
寶大地臉色一變,哼哼冷笑著,道:「柏青天,別將道爺不放在眼裡,除掉你那『千里侯』的封號,江湖上你見了我得矮一截。」
柏青天輕笑了起來,看向韋燕雪,問道:「你現在知道這牛鼻子老道的目的了?」
「是!」韋燕雪冷冷的望向寶大地,嘿道:「借玉是假,想要替羽公子那小人跑腿,測試侯爵恢復了幾成功力是真。」
登時寶大地的一張老臉大變,正想斥口,那端的韋燕雪又笑著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自問自笑著,接口道:「因為前幾天羽公子和大舞、柳無生一戰受創不輕,而現在卻又有一件行動不能不進行。」
由於長安城內只有柏青天可以阻止他,羽公子非估計一算自己成功的機會有多少不可。
當然在羽公子的計算中,運氣好的話,寶大地的「大地廻龍大九劍」可以先除掉柏青天。
話不講不明,講明了可是撕破臉。
寶大地一向自負慣了,這廂是為了還當年第五先生的人情替羽公子出頭,那裡能忍得韋燕雪這種後輩?
一個長身拔劍的同時,屋外忽的湧入八名道士來。
個個手上的青鋒劍明亮,氣機在劍尖滑動。
好手!
「碧寶觀聽說這幾年來暗中訓練了一批弟子……」柏青天神色不動,輕輕笑了笑道:「大概就是這八個?」
寶大地哈哈大笑,劍隨意動,出手怒斥道:「既是知道,不領會一番豈不可惜?」
韋燕雪一大步跨出,閃身好快的砍向兩名道士。
他不想對付寶大地。
這並不是能不能對付的問題,而是帶頭的那個一向由柏青天自己出手。
這是一種尊敬。
寶大地可一點也不反對這點。
嗤空裂響的一劍已經取向柏青天的眉心,這種劍招必然對自己的造詣有相當大的信心。
因為,敵人很好躲,也很好反擊。
寶大地真有把握可以這般擊殺柏青天?
劍已至,卻是忽的化刺為掃,這手才是真正的「大地廻龍大九劍」,直取的是頸部血管。
這劍身的範圍,大大伸展加廣,七尺之內無可避。
柏青天想活命,似乎只有低頭。
寶大地心中更篤實把握,只要姓柏的一低頭,他的一條命自己是要定了。
果然,柏青天是「低」了下去。
但是只要不是瞎子都可以看出並不是「低頭」,而是整個身子「陷」了下去。
寶大地忘了這裡是柏青天的王侯府。
柏青天的地盤,誰也該注意有機關。
現在的情況是,柏青天陷身避過了這一劍,然後,桌子底下忽然「噴」出了六排薄刃片來。
又快又疾的激射向屋頂。
當然,這中間還有寶大地的手腕——握劍的那隻手腕。
寶大地大叫一聲,血珠染紅了白鬚。
柏青天的出手比他的叫聲更快,簡直來不及眨眼便點住了寶大地的七處穴道,最後一下還順便阻住了血脈的噴血。
一廳子裡的戰鬥忽然停了下來。
碧寶觀中沒有人倒下,本來韋燕雪的目的就只是阻止他們向柏青天攻擊。
「我們現在是不是可以重新談談?」柏青天的雙頰又泛起一片血潮,方才避開寶大地那一劍,可是費了好大的定力和判斷。
寶大地銀牙一挫,蒼啞嘿嘿大笑,道:「你以為老道是什麼人,叫你這後生晚輩威脅的!」說著話,口中忽的冒噴一濃黑血來。
柏青天挑眉,飛快的倒竄,那血沾上了桌面、地上,立即冒起惡臭的煙氣來。
寶大地全身打顫,「咚」的一聲,摔跌在桌上不動。
剎時,那八名道士又像來的時候那般,一忽兒便消失在廳堂之內。
韋燕雪高高挑起了眉頭,冷笑道:「貪生怕死之輩!」
「不是!」柏青天喘了一口氣,回答著。
「不是?」
「因為他們的目的是想知道我究竟恢復了多少成元氣。」柏青天嘆了一口氣,道:「方才一退,他們由八個角度中已經看得很清楚。」
韋燕雪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哼道:「他們不是碧寶觀的人?」
「不!」柏青天苦笑道:「如果我沒猜錯,他們是鬼域吞日天這一支中的『八天秋蟬』。」
既是秋,寒蟬淒切。
因為,牠們的生命都只剩下短暫的日子。
「八天秋蟬」是吞日天裡最不要命的八個人。
本來他們的生命就都不到一年,羽公子專門尋找了這種人併成一種極為可怕的殺陣。
他們是以命搏命,反正沒有人可以活過一年的日子,所以他們不怕死。
不怕死的人一向特別可怕。
「吞日天已經全滅在楊雪紅的手中。」柏青天苦笑道:「可是,只要是這八個人活著,誰也不敢輕視『吞日天』這三個字。」
那是怎樣的「天」?甚至連萬物活命泉源的太陽也敢也能把它吞下肚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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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祖宗看著何相識,越看越彆扭。
「喂,你別捧著那本書一付很有學問的樣子成不成?」連大舞都忍不住叫道:「特別是很多『子曰』的那本。」
何相識嘻嘻笑了,又嘆了一大口氣。
「幹啥?」柳大膽叫哼道:「那條筋岔路了?」
「我笑是因為你們有元氣罵人,那表示差不多好了。」何相識嘿嘿道:「嘆氣的是,你們馬上有事做了。」
「沒有!」大舞猛力搖頭道:「哥哥我可還沒好!」
何相識瞅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柳無生,最後看向魯祖宗,笑道:「難道是你一個人獨撐?」
「屁!」好大一聲的回過去,魯八手嘿哼道:「你們楊字頭的玩你們的,三位哥哥玩自己的。」
何相識聳了聳肩,輕笑道:「我想柏大捕頭昨天遇到的事已經將消息傳給你們了?」
那是指寶大地和「八天秋蟬」的事。
「是又怎樣?」柳無生哼道:「都怪那個楊大小姐和你,對吞日天偏偏放走了最重要的八大殺手。」
何相識也真有一付好脾氣,輕笑接道:「楊八代主如今仍然留在岳陽城內監視斷紅幫的異動,特別是黑情人代替羿死奴接掌斷紅幫後的變化。」
大舞他們三個互望了一眼,忍不住問道:「那女人到底想要做什麼驚天動地的事?」
「嘻,各位有興趣了?」何相識這小子打了個哈哈,方是接道:「前幾天王伸諒和丁九機故意洩漏沈鵬的身分給我們知道,那時楊八代主便猜想是羽公子的陰謀……」
如今的證明,果然如此。
「八代主同時有一個判斷……」何相識瞄著眼前三人,做足了姿態後,這才是很文雅的緩緩說道:「大恨后和沈鵬都會混到斷紅幫內,顯然認定那裡有人有財……」
大舞「咯咯」一笑,在床上翻了個身,以背朝何相識對著牆壁笑了好一陣子,這才翻過來眉開眼笑的問話。
「那又怎樣?」大公子好大的聲音問道:「大恨后消失了,不知死活,至於那位沈魔虎依舊在斷紅幫內逍遙。」
何相識當然不能否認這點。
但是他的話可真有千鈞之力,道:「在下的猜想,日來羽公子將要採取的行動和這件事有密切關係。」
好一句密切的關係,大舞卻是哈哈笑得一身肉兒在跳,半晌才喘氣道:「有道理得很!」
這回話反倒使何相識一愕,道:「什麼意思?」
「估計上,大恨后早了一步查出財寶所在,而且不論死活都已將消息交到了羽公子那小子的手上。」
「在下正是這個意思。」
「所以,由這兩日來的事情推斷,那財寶埋藏處一定和柏青天有很大的關係。」大舞笑著朝魯祖宗道:「剩下的話你接。」
這個大小子出題目來將軍?魯八手沒好氣的哼道:「哥哥昨晚可累了一夜!」
何相識注意聽著,他發覺這三個人比自己想像的聰明許多。
「魯某忙的是在長安城內到處看看。」魯祖宗喘了一口氣,嘿道:「當然是看著跟柏家有關的地點。」
何相識的眼睛亮了,道:「查出了什麼?」
「柏氏祠堂……」魯祖宗嘿嘿道:「有問題。」
難道武斷紅大膽的將財寶埋在那裡?
誰會想到,誰又敢去侵犯?
「現在,何老弟,你明白了嗎?」柳無生大笑道:「哥哥們躺在床上一樣可以用想的做出許多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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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羿先生曾經將禁制的解法告訴我。」黑情人笑著,晃到了墨不回的身前,緩緩道:「我可以替你解開。」
「嘿嘿,有什麼交換條件?」墨不回乾笑兩聲,回道:「總不會是白做工吧?」
「那是你誤會了。」黑情人笑道:「的確是免費服務。」
墨不回幾乎有點懷疑自己聽錯了話。
「你有什麼目的?」
「沒有!」
「沒有?嘿!」墨不回當然不肯相信,道:「你何必多此一舉?」
黑情人笑了起來,聳聳肩道:「或許哥哥我就是喜歡找些無聊的事來幹幹。」
墨不回不得不沉吟的思索一頓。
反正自己也沒損失。
黑情人還真說了就做,好快速的連點了七指。
指指透背,每一道氣機都穿入了墨不回的體內。
「哇」的一聲,墨不回全身一震又震,老半天才緩出一口氣,噓道:「我倒不明白了,你這樣做是為什麼?」
「嘿嘿,方才不是說了,無聊找事來做!」黑情人「咯咯」笑道:「好啦,順便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
「沈鵬!」黑情人微笑著,道:「他在龍虎尊中的身份僅次於龍頭之下。」
墨不回一挑眉,嘿嘿兩聲道:「有趣。大恨后和龍虎尊的二當家都混入了本幫內,目的是什麼?」
「為人為財而已!」情人哥哥笑得可開心了,道:「我話說完了,剩下的事你看著辦!」
這時門口推開,是廣午火負手踱了進來。
「黑兄這話的意思是什麼?」他問道。
黑情人似乎早知道他在外面似的,一臉的笑沒半丁點吃驚,道:「我的意思很簡單,再見!」
再見?人人爭破頭的幫主不幹了?
黑情人說走還真的走了,留下墨不回和廣午火在沉思,好半天,墨不回終於嘆氣道:「我覺得我們好像只是棋子。」
廣午火瞪起一雙眼,片刻後終於無奈的點了點頭,道:「的確,而且是很可笑的棋子,是不是?」
無論怎麼可笑,棋子就是棋子。
所以,他們不能不按照規則去走。
這個規則是,恩怨情仇,快意江湖。
就算這是黑情人的陰謀,他們卻不能不殺沈鵬。
「難道武大先生真有留下財寶?」
他們兩個心中有同樣的疑問,只是都沒說出來。
一塊大餅在自己能吃的時候,何必分給別人?
人類的悲哀之一就是獨吞的結果卻噎死了自己。
可是,又有誰會去想到那麼多?
每個人都只想到的一件事是這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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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虎尊的龍頭老爺到了那裡,那裡就是聖殿。
筻口鎮離岳陽城兩百三十四里整,不大也不小。
但是,如果你細心觀察,會發覺很奇怪的一點是,筻口鎮似乎比天下任何一座城鎮都乾淨。
以前,最少五天以前並不是這樣子的。
這裡原本只是個不起眼的小鎮,人口不多,而且天下任何地方有的髒亂這裡都有。
所有的改變,只因為龍中龍到了這裡。
龍中龍一生中最厭惡的兩件事是,屬下的背叛和眼睛看得見的地方有一點點的灰塵。
甚至他可以因為住的地方有灰塵而殺了手下辦事不力之罪,卻也可以因為敵人乾淨的放了一條生路。
羿死奴就坐在龍中龍對面喝茶,像這樣已經有了三天,天天做同樣的事,喝同樣的茶,卻沒交談半句。
更沒有談到任何有關晉升魔虎令主的事。
現在是第四天了,龍中龍終於放下茶杯,聲音由灰白硬鬍後面傳出來,道:「沈鵬死了!」
羿死奴當然吃驚,沈鵬也會死?
人都會死是沒錯,但是他似乎死得太令人震異。
「斷紅幫十二名舵主聯手設計殺了他!」龍中龍嘿嘿笑了,一雙近灰的瞳子在發光,道:「你有什麼看法?」
「黑情人呢?」羿死奴皺眉問道:「難道沒受波及?」
「重要的不是這裡。」龍中龍冷冷一笑,道:「問題是他們怎麼會知道沈鵬的身分?」
唯一的可能,就是黑情人洩漏出去。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這就是龍中龍要問的問題。
羿死奴此刻已經很明顯的感受到龍中龍的憤怒,他很清楚,龍頭老爺會怎麼對付背叛的手下。
「會不會黑情人早被鬼域收買?」羿死奴回答得很小心,雖然他心中有八成肯定黑情人是為自己而做,但是此刻不得不應付龍中龍的問話。
「大恨后和沈鵬都是為了武斷紅的財寶。」羿死奴在考慮措辭,終於緩緩道:「屬下曾和大恨后交手,有八九成把握她已死亡……」
龍中龍嘿了一聲,繼續聽著。
「但是,她死前可能已將所獲的資料傳了出去。」羿死奴的結論道:「而沈魔虎令主在這兩日也有所發現,為了阻止他……」
龍中龍沉吟了片刻,終於緩聲道:「長安來的消息,羽公子將有所異常的行動,而且,已先派寶大地攻擊過柏青天。」
他沉嘿的冷笑,挑眉說道:「更早以前,姓羽的就派人傳話給楊雪紅,告知了沈令主的身分。」
所以,方才羿死奴的分析算是相當的合理。
合理的事卻不一定讓人家喜歡接受。
「殺了黑情人!」龍中龍下結論一向很簡短,道:「在七天之內,我要看見他的頭擺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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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情人千料萬想,就是沒有猜著第一個找上門的是楊雪紅這個女人。
而且,人家先是猛攻了四掌、兩腿之後他才有喘息的機會說話,說道:「喂,姑娘家不要火氣那麼大行不行?」
黑情人看著這段往長安的旁道,在這三更半夜可安靜得以為自己聾了。
「嘿嘿,不愧是龍虎尊第一殺手,兩次躲過我的攻擊。」楊大小姐輕輕抽出了玫瑰,好艷紅。
「大殺手?現在不是啦!」黑情人苦笑道:「難道你不知道五天前在岳陽城長春樓內發生的事?」
沈鵬的死的確是件令楊雪紅意外的事。
特別是傳言中,沈鵬的身分是由黑情人密告。
「我給你解釋的機會。」楊雪紅冷冷一笑,那一梗玫瑰在指間上下翻轉著,淡淡接了一句道:「相不相信在我。」
「這當然!」黑情人一副非常明白,非常誠懇的樣子,道:「情人哥哥我看不慣龍虎尊為非作歹,一時天良發現下改邪歸正啦!」
黑情人並不說出臥底的實情。
因為,這件事情大舞、魯祖宗、柳無生可以知道,甚至柏青天也可以知道,除了他們之外,黑情人很清楚自己的任務才剛開始,絕對不能再讓任何人知道有關他的身分。
並不是他不相信楊雪紅,而是這根本就是計劃中的一部份,楊雪紅對這個解釋當然不會滿意。
「那麼,你以前所殺的人欠下那些血債怎麼還?」
「沒啥好還的呀!」黑情人嘻嘻笑道:「最少,到目前為止死在哥哥我手下那些人全都是該死!」
楊雪紅倒是不能不承認這點。
她之所以一直沒對黑情人下重手的原因也在此。
「我能相信你?」楊大小姐看著眼前這個古銅膚色露出皓潔牙齒兩排的男人,哼哼道:「你又怎麼證明真的『改邪歸正』了?」
黑情人看著對方纖細五指中玩弄的玫瑰,忽然笑道:「妳怕我?」
這話好大的刺激,楊雪紅登時怒目哼道:「誰怕你?」
「那好,不如這樣吧!」黑情人這廂笑得自以為更迷人了,道:「我們走一道兒,你就可以知道我是不是真的重新做人啦?」
提議是有點荒謬,不過好像是不錯的法子。
楊大小姐「不怕」早已說在前面,現在無論是面子裡子都不好反了話頭,她冷冷笑道:「可以,問題是我到了那裡,你就跟到那?」
「那有什麼問題?」黑情人大笑道:「有楊大美人在側,天下那個不解風情的男人會笨到不答應?」
這話好曖昧,楊大小姐杏眼一瞪,調頭轉身冷嘿道:「看這條路你是要去長安?」
「是!」黑情人回答得可恭敬了,道:「姑娘也是同路?」
長安城裡今晚有些什麼事?
柏氏祠堂似乎四周多了不少的呼吸聲。
羽公子從樓閣上望了下去,微笑輕聲:「他們可派出了不少人。」
「是!」明冷香站在身側,緩緩的回道:「可惜,殺害娘的兇手羿死奴好像不在其中。」
因為他們居高臨下的巡望,落目全是六扇門和楊字頭的人,甚至在柏氏祠堂的四周全點上了風燈,擺明是給羽公子看。
「這招『聲東擊西』好像發揮了效果。」明冷香的一雙妙目巡視了窗外一眼,淡淡冷哼道:「他們可沒想到真正藏寶之處是埋在這座唐風樓的下面。」
好心思,羽公子用了這招計不但就近可以「監視」柏青天和何相識的行動,更是大膽的在虎側奪子。
本來羽公子在三年前最為震驚武林的名字是「險王」——行一切別人認為不可能的險事。
「該上戲了!」羽公子輕輕笑道:「下頭已經挖到了武斷紅的財寶箱?」
「是,方才下頭傳消息上來,十二口大箱子全數取出。」明冷香的情緒好像受到感染似的興奮起來,道:「可以行動了!」
羽公子點了點頭,回過身來朝房間門口那個全身灰袍,一頂斗笠遮面的漢子,緩緩而有力的道:「苗碎愁,你報仇的機會來了!」
「是,多謝公子!」那道身影裡發出詭異而空盪的聲音,緩緩的飄在空間裡,道:「黑魔門上下千條人命今晚就要向何相識討回來。」
當最後一個字還在房裡飄盪的時候,苗碎愁的身影忽的就在空氣中消失。
不,可以說苗碎愁根本就不站在那裡。
那是黑魔門除了門主以外只有「刑堂堂主」才有資格鑽研的一種奇異身法,而苗碎愁就是黑魔門倖存唯一的高手,刑堂堂主。
「他原本是黑魔門最有資格當門主的人。」羽公子看著窗外,輕輕笑道:「但是他寧可念著手足之情讓給他的大哥苗離愁。」
像這樣一個漢子,一個這麼重親情的漢子如果遇上了殺兄仇人,他會怎麼做?
下頭,第一波攻擊的是吞日天的「八天秋蟬」。
羽公子笑了,頭也不回的望著窗下出聲道:「香兒,你現在可以下去按照計劃將十二口箱子運往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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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天秋蟬」出現的時候,那些懸掛的風燈竟是大力的搖晃起來,甚至連在油皮之後的燈焰也為之一縮,四下登時暗淡不少。
那是一種死亡的氣,有如黑霧般的遮住了大地。
何相識一雙眼眸縮緊,左右早有八個人迎了上前。
以乎他早就料定「八天秋蟬」必然是今夜攻擊的主力之一,果是所估計的,「八天秋蟬」悶不吭聲的挑劍便刺,又狂又激的向對面迎阻的八把劍而去。
那是八把蛇形劍,何相識最少訓練了他們五年。
蛇形劍最大的功用是,劍風氣機會令對手的劍勢偏離。
而且,它們的走勢非常奇特。
「八天秋蟬」第一輪猛攻在「八蛇劍陣」產生奇特的氣機前崩潰,他們不得不退。
八蛇劍陣卻是凝鼎不動。
他們在等待,就像何相識在等待。
羽公子是他真正想要的目標,只要「八天秋蟬」沒有能突破自己的第一關口,姓羽的不得不現身。
因為,武斷紅的財寶在柏氏祠堂之下。
何相識看著「八天秋蟬」第二波攻擊的同時,黑暗裡有一道人影如鬼魅般的飄來。
好快,幾乎完全無視於這堂前一干人的存在。
那是一個灰袍漢子,頭笠遮住了面目。
何相識皺眉凝視,卻是對方越接近越是模糊不清,甚至整個「人」近乎半透明了起來。
「黑魔不見術!」何相識想到的時候似乎晚了一點。
他的背後,猛可裡一股氣機湧至。
最奇特的是這股氣機的湧撞並不同於一般罡風像整面牆的迫來,而是如似千萬針細的透背而至。
何相識大喝回身,右手掌中的「論語」早已大大的翻揚,這剎那,數百「字」飛出,幾乎是全力一搏。
苗碎愁這一擊的力道和何相識反身出招的氣勁幾乎是平分秋色。
差別的是,苗碎愁先出手,而另外一點就是柏青天在同一個時候也對苗碎愁出手。
彈指間而已,三道人影中有兩個躺下。
用力的喘息中,自牙唇裡噴出來的血珠激射在泥土地上,混著反彈再落到地面散開成一灘的血漬。
韋燕雪快步向前,一刀架在苗碎愁的脖子上。
馬鋒的力道很巧,無論對手有任何反擊都難免頸脈會留下一道血口子。
至於柏青天則大步過去扶起了何相識。
慘白泛金的臉色,難看得令人不忍。
柏青天輕輕一嘆,握住對方的手腕。
是想用內力相渡,渡過鬼門關?
前方,「蛇形八劍」和「八天秋蟬」戰得更瘋狂。
十六道身影錯綜盤紮,已是到了敵我難分。
蛇形八劍很顯然的也採取了攻勢,不要命的攻擊。
是因為他們知道何相識的命在垂危。
汗,由柏青天的額上淌下,他已盡了全力。
何相識卻是沒有活過來。
奇怪的是,當何相識嚥下最後一口氣時,蛇形八劍似乎人人心中有所感應。
於是,更慘烈的流血在迸散。
十六條生命就這樣消失在世間。
柏青天憤怒了,他大力的轉過身來,瞪住苗碎愁。
然後,看見十丈外有一幢閣樓,閣樓上有一道身影。
雖然隔了那麼遠。
雖然那人是背光。
柏青天卻能十足的感覺到對方的譏誚,以及這個人的身份,羽公子。
這一剎那不過起了小小的微風,柏青天竟是全身冰涼打顫。
錯了,自己所有的人判斷全錯了。
羽公子顯然看了個大笑話。
柏青天的胃部在痙攣,他對著韋燕雪那把刀惡狠狠的一咬牙,道:「殺!」